第三部 斗争 肉体(第2/3页)

爱一个人,在洛拉看来,就意味着把肉体献给他。就像她过去把架白钢琴让人送到她姐姐那儿去一样,把肉体送到他那儿去。把肉体放在他的套房中央:我在这儿,这是我的五十七公斤,这是我的肉和我的骨头,它们是给你的,我把它们抛弃在你的家里。这个奉献对她说来是一个性爱的表示,因为在她眼里肉体不仅仅是在冲动的特殊时刻有性特征,而且正像我说过的,从一开始,先天地,经常不断而完整地,在表面和内部,在睡着时,在醒着时,甚至在死后都有。

对阿涅丝说来,性爱只限于冲动的片刻;在这片刻里,肉体变得令人向往,变得美好。只有这片刻的时间为肉体进行了辩解,拯救了肉体;一旦这人造的光彩熄灭,肉体又重新变成一个肮脏的机械,她应该保证它的维修。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阿涅丝决不会说“我要设法把自己安排得让他在那里发现我”。她想到她心爱的男人看见她像一具被剥夺了性别的普通肉体,失去了一切诱惑力,脸扭歪着,姿势是她再也没有能力控制的姿势,她就吓得毛骨悚然。她会感到羞耻。羞耻心能阻止她自愿地变成一具尸体。

但是阿涅丝知道她的妹妹和她完全不同:把毫无生命的肉体陈列在一个情夫的客厅里,像这样的想法来自洛拉和肉体之间的关系,来自她爱的方式。就是这个缘故阿涅丝害怕了。她身子俯在桌子上,抓住妹妹的手。

“请你了解我,”洛拉低声说,“你有保罗。他是你所能希望得到的最好的男人。我有贝尔纳。既然他离开了我,我什么也没有了,我什么人也没有了。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我不准备去看我自己生活的不幸。我对生活的期望太高。我希望生活能给我一切,否则我就离开。你了解我。你是我的姐姐。”

暂时的沉默,阿涅丝琢磨怎么回答,可她很混乱。她感到疲乏。同样的对话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重复,阿涅丝所能说的话显得没有效用。突然间在这疲乏和无能为力的时刻里,响起了几句完全难以置信的话:

“老贝特朗·贝特朗在议会里又对自杀热大发雷霆!他是马提尼克的那座别墅的主人。你想想我要让他感到多么高兴!”洛拉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声虽然神经质,而且很勉强,但是对阿涅丝说来却是一个意外的同盟者。她也开始笑了,她们的笑很快就失去了勉强的成分,突然之间变成了真正的笑,宽慰的笑,两姐妹笑得流出了眼泪,她们知道她们相亲相爱,洛拉不会自杀了。她俩同时开口讲话,握着的手没有放开,她们讲的是一些充满了爱的话,在这些话的后面隐隐约约显出了一座瑞士花园里的别墅;还有那个如彩色气球般挥手告别的手势,这个手势像一个旅行的邀请,像一个难以形容的未来的许诺,这个许诺从来没有兑现,但是它的回声对她们说来还一直是那么具有吸引力。

眩晕的时刻过去以后,阿涅丝说:“洛拉,不应该干蠢事。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值得你为他痛苦。想着我,想着有我在爱你。”

洛拉说:“可是我想做点什么事,我那么想做点什么事。”

“什么事?什么事?”

洛拉盯住她姐姐的眼睛深处看,同时耸耸肩膀,仿佛在承认“事”的内容她自己还不太清楚。接着她把头微微朝后仰,露出她的那张带着忧郁的模糊笑容的脸,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窝,一边重复说“什么事”,一边把两条手臂挥向空中。

阿涅丝感到轻松。毫无疑问她一点也不能想像出这个“事”的具体内容,但是洛拉的手势不容有任何怀疑:这个“事”涉及遥远崇高的目标,决不可能与躺在热带客厅的地板上的一具尸体有丝毫共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