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斗争 阿弗纳琉斯教授

阿弗纳琉斯教授沿着曼恩街往下走,绕过蒙帕纳斯车站,因为没有什么急事,他决定到拉斐特百货公司逛逛。在妇女用品部,他又走到了一些穿着最新流行时装的蜡制人体模型中间,她们从四面注视着他。阿弗纳琉斯喜欢跟她们在一起。这些女人固定在一个疯傻的动作中,嘴大大地张开,表达出的不是笑(嘴唇没有拉长),而是激动。他发觉她们有一种特殊的诱惑力。在阿弗纳琉斯教授的想像中,所有这些僵化的女人觉察到了他的生殖器挺然勃起,它不仅仅是巨大的,而且由于装饰在顶端的那个长角魔鬼的脑袋,与一般的阴茎大不相同。在流露出既赞赏又恐惧的表情的那些女人旁边,另外一些女人把她们鲜红的嘴唇噘得圆圆的,两片嘴唇中间有一个舌头随时随刻都可能伸出来,要和他接一个色情的吻。还有第三种类型的女人,她们的嘴唇上浮现出一种梦幻般的微笑。她们的眼睛半闭着,不容人有任何怀疑:她们刚刚长时间地、默默地尝到了性交的快乐。

这些人体模型仿佛核辐射一般在空气中散布着性感的魅惑,却在任何人身上得不到反应。人们在商品中间来来往往,疲乏、忧郁、恼怒,对性完全不感兴趣,只有阿弗纳琉斯教授在那儿经过时,相信自己在主持着一个规模巨大的淫荡聚会,因而感到很快乐。

唉,最美的东西也有个结束:阿弗纳琉斯教授走出了大百货公司。为了避开林阴大道的车流,他朝通往地铁站的楼梯走去。他对这些地方很熟悉,所以对出现在眼前的景色并不感到惊奇。在过道里总有相同的一帮人。两个喝醉的流浪汉在休息,其中一个仍然没有放开他的红葡萄酒瓶,有时候招呼行人,露出一脸使人没法生气的笑容,没精打采地要求为一瓶新的葡萄酒做出捐助。一个年轻人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脸一直用双手捂住;在他面前有用粉笔写的告白,说他刚从牢房出来,没法找到工作,在受着饥饿的煎熬。最后还有一个显得疲劳的音乐家立在墙旁边(在从牢房出来的那个人的对面);他的脚跟前一边放着一顶里面有几个零钱的帽子,另一边放着一个喇叭。

这一切都很正常,只有一个不常见的情况引起了阿弗纳琉斯教授的注意。正好在从牢房出来的人和两个醉醺醺的流浪汉之间的半当中,不是靠近墙,而是在过道中间站着一位太太,相当漂亮,不超过四十岁。她手上拿着一个红色捐款箱,带着焕发出女性特征的微笑,把捐款箱伸向行人。在捐款箱上可以看到这样一句告白:请援助麻风病人。她衣服雅致,和背景形成了强烈对比,她的热情像一盏明灯似的照亮了昏暗的过道。她的存在显然使那些习惯于在这儿度过他们的工作日的求乞者感到不快,放在音乐家脚边的喇叭已经在一场不公平的竞争面前表示投降。

每当这位太太吸引住了行人的目光,都要清晰地发出声音说话,但是声音又低得几乎听不见,逼得行人在她嘴唇上念出:“麻风病人!”阿弗纳琉斯也准备在她嘴上辨读出这几个字,但是这个女人看见他,只说出了一个“麻”字,让“风病人”三个字缩了回去,因为她认出了他。阿弗纳琉斯也认出了她,却不明白她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他奔上扶梯,从林阴大道的另一边出去。

到了那儿他明白了他取道地下过道是枉费心机,因为交通已经阻塞:从法兰西学院到雷恩街有一群游行示威的人占了整个街面,缓缓前进。因为他们的脸都是晒黑了的,所以阿弗纳琉斯教授相信是阿拉伯人在抗议种族主义。他对他们不关心,走了几十米,推开一家酒吧的门。老板对他说:“昆德拉先生要迟会儿到。这是他给您留下的一本书,供您在等他的时候解解闷。”说着递给他我的小说《生活在别处》,是叫作弗里奥文库的那种廉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