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望帝杜鹃(第3/5页)

是的,见到了他,幼年的安期。

当时的叶家无法安置安期,安期就暂时住在了世交薛家。

薛夜光自小就是个有教养的孩子,一言一行皆受过严格的教训,所以被告之有小朋友要一起吃下午茶,就停下手里的钢琴,乖乖坐在桌边。

但是那个小男孩,竟然爽约了。夜光也没有太生气,她自小读佛经,虽年龄尚幼,对人性,已有通达的谅解。

即使这样,还是有点无聊,于是她准备去花园玩秋千。室内的阴暗和室外的阳光形成鲜明对比,让她一下子睁不开眼睛。花园的一隅有一个紫藤长廊,是她最喜欢的位置,可以在那里读书和画画。

虽然已是深秋,紫藤的叶子还算稠密,阳光便从缝隙中斑驳地投射下来,在地上映出光与影的变奏。偶尔秋风拂过,黄黄的紫藤叶随着秋风缓缓飘落,象展翅而飞的金色蝴蝶一般。可是这次,她惯常的石凳上,竟坐着另一个人,正抬头仰望着长廊,伸手试着要接住飘落的紫藤叶。

她愣住了。不是因为这个男孩子的绝世美丽,而是,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在梦里努力看却看不清的,应该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色相缠碍,溃不成军。须弥山也崩飞成尘。大势已去。菩提本非树。树开毒花。明镜亦非台。镜里藏妖。

但那感觉非常奇怪,似乎是孩子在阳光下近在咫尺的快乐,可是又似乎是彼岸花在黑暗里遥不可及的悲伤。不过这一刹那,仿佛全世界的花都在瞬间开放一般,周围的合欢花全部褪色成黑白,只剩下这个美丽少年,在模糊的背景下异常清晰。

很多年后,她都忘不了这个场景——他是她命中注定的人啊!即使前世是刀光剑影中的颠沛流离,而这张脸也是十丈红尘中的唯一温柔。天涯海角,辗转漂泊,她始终记得他宁静忧郁的目光,那里面有种令人心酸的脉脉温情,跨越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国土,也教她刻骨铭心。

虽然只有12岁,她也惊呆了,为冥冥不可知的神。

世上有这么多的人,要多少因缘,各不相干的两个人才可相遇啊?人海太大了,没有边际,要找的人,总是找不到。倘执意寻找,也得费尽多少心心魂魂——一辈子,能有几多快乐?

“我对安期的爱恋,自前世千万亿劫始,到后世无量光天终。但在这一世,我们相逢在我12岁的秋日。”她笑了笑,站起来为自己倒了杯水。

我依旧沉默,一种寂寞孤独的情绪忽然涌上了心头,再次抓紧被角:薛夜光执着于戚安期,我执着于桑子明——我与她,他和他,我们到底错过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左不过是一场孽缘的偿还吧。某些人来到世上,就是为了偿还另一些人,情分,钱财,恩义或生命。冥冥中牵扯,流转无穷。

但当时——当时——谁知后事?只是当时。这样的人生,真令人伤痛。

然而紧那罗的声音重新响起:“多年后的叶家,已经是个烂摊子。虽然两家是世交,但是你也明白,商场无父子,何况我家对他家,并无一定扶持的义务!可是我依然劝服了爹爹,事实上,我几乎没说什么话,我只是哭,哭得泣不成声哽咽难言——我知道,他是我命中的劫数!”

雨好像小了点,一阵风儿吹过,耳边皆是紫藤叶沙沙的响声。紧那罗轻轻站起身,踱步到窗前,她的身影被金黄色的漫天飞叶笼罩着,宁静中却透着凄绝。

她转过脸,微微一笑:“你一定听过安期告诉你,我们分手的原因——无外乎是我嫌弃他,认为他没有骨气:恼恨他不肯驰骋于商界,不肯和蓝剑拼个死去活来。是这样么?”

我心中陡然一动,仿佛有些模模糊糊的东西从幽暗深处探出头来,从来没想过的事情……半明半昧地闪烁,如同盲人突然开眼看到的星光,只因从未目睹,看见了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心底里自己也没触碰过的某部分忽忽一翻,但终究看不清楚。光芒一闪即逝,马上又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