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望帝杜鹃(第4/5页)

她低头浅啜一口凉茶,想起什么似的,发呆半晌。再抬头的那一刹那,眼神转为复杂,仿佛有幽怨、有企求、有悲哀,也许都不是,只是深刻的绝望,“我了解安期,也许比他自己还了解——在他不曾了解自己的时候。他不爱我!如果他只是不爱,也不妨天长地久地守下去,我天性凉薄,并不喜在世间小儿女态,只要、只要我能日日看到他,不爱也好!可是,”她的声音蓦然提高,幽怨的眼神瞬间转为刻骨仇意——那憎恨的怒视,仿佛要把我剥皮拆骨,“他竟然爱上了你!我不晓得为什么 ——不晓得他为什么爱你、不晓得自己为什么知道、不晓得为什么做了这么多依旧不能让他忘却你?”

她的泪,如大课的珍珠,一大滴、一大滴,落在青砖地面,倏忽即逝。

“我,和你并不一样,晏湘裙,你的爱是阿修罗,扬灰挫骨、玉石俱焚!而我,愿意成全——安期是太有良心的人,即使他爱着你,也会挂记我的恩,而不忍离去。我不想他苦痛着自己,爱一个人是成全,不是禁锢,于是我主动提出,他开始不予,我佯怒,告诉他,我其实没有真正爱过他,我爱的,是我虚拟的一个幻象,而他终身都不可能企及……”

我此时才真切的明白她眼中曾经的那份怨恨,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的心口堵着一口气,让我呼吸急促,迟来的愧疚像魔鬼的手,紧紧握住我的心脏,让我每心跳一下都感到无比的抽痛。

她拭去了泪珠,微微一笑,目光温柔地注视某个未知的地方那个,仿佛那个地方有当年的她,年轻时代的紧那罗,“其实他若是细看,必知我说的不真:我的嘴唇哆嗦而神情恍惚,我词不达意且日渐暴躁……可是爱情,爱情让人糊涂盲目——尤其这爱情不是为我,这傻子,竟然全信了去,竟然……我一直以为我们的缘分,是泅过了生之彼岸——讽刺的是,缘分其实并不存在。彼岸不但没有花,连岸也没有。洇渡中遥望到的繁盛花影,只是幻象。”

她转向我,眼神中有孤清的悲悯:“你知道么?安期一早知道你和蓝剑重逢,一早知道你旧情故萌,一早知道你心如飞箭……但是他没有制止你,反而成全你,是为了什么?”

她的眼光冷漠而沉静,我看着他的双眼,觉得这双眼中隐藏着一把寒冰制成的剑。在这样的目光凝视下,我觉得周身的温度都仿佛降低了许多。我不由自主地垂下头,我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中会有如此寒冷的目光。

“因为,”她一字一顿地说,“他、查、出、来、肺、癌、晚、期,他、不、想、拖、累、你——”

安期!

我想起安期桃花中的身影,他恳切温柔的言辞:“无论怎样,湘裙,我只要你幸福就好。人一辈子开心的时光能有多少?能和你欢喜得几年,已经是上天的眷顾。”

我们的肉身若此易朽,几十年白驹赤电,太短暂的悲欢,却承担世间唯一的永恒。永恒是没有的,很久以前我便已经知道。世界只是存在于感知之中,而总有一天,一切都会成为过去,不论那是荒凉还是荒淫。

我是那么绝望,绝望到了顶点,反而怔怔望着她,“你撒谎?你怎么会知道?”

“我撒谎?我情愿在撒谎!”紧那罗冷笑起来,“我怎么知道?你若是深爱过一个人,就会知道什么叫悲凉——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他,打听他的消息——他,是我唯一活下去的勇气……”

这样寂静的黄昏,对面的楼一点点亮起了灯光,昏昏茫茫的黄红的晕,渐渐糅合着夜色,变得有点毛边。像种光泽象是古老的纸,暗淡而脆弱。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又蓦然悲恸,“安期遗传了他母亲的体质,你可知道,他母亲就是癌症去世——但是安期,死于飞机失事,也许这样的结局,对他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