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 逢(第2/6页)

那边停顿了一小会儿,最后说:“不,你还是去帆帆那儿吧;只有你在那里,我才有理由赶过去——她一直严厉禁止我到农场,而且——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她拒绝见我,这是真的……”

“这,这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要这样干?”

凯平口气里有一种绝望:“别再问了,听我的吧老宁!”

我只得答应了他。我告诉老人要出去一下,不久就会回来,那时正好庆连和荷荷也该结束了旅程。老人说:“好啊好啊,你早些回啊!”

老人倚在门框上久久地目送,那飘动的白发让我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匆匆赶去帆帆的农场。这片泥土在春天里显出了它的本真和辽阔:一片无边的绿芽衬托出几排灰色和棕红色的房屋,还有几棵新绿的大树。牛羊在半裸的泥土上活动,一阵“哞哞”“咩咩”给人生气勃勃的感觉。拖拉机开出来了,驾驶员的蓝色长檐帽真漂亮。天上白云游走得很慢,一只百灵直冲云霄。

帆帆头上仍然包着头巾,一束乌发从里面露出,笑微微地看着我,额头闪着光亮——那儿被太阳晒出了红晕,显得更健康更有生气,人好像也年轻了几岁。她对我的到来并不吃惊,一手牵着那个大头娃娃小阿贝:他竟然没有一点成长的迹象,仍旧是又细又长的脖颈,一双大眼紧盯着我……“叫伯伯,你见过伯伯的,小阿贝,熟悉这个伯伯吧?”她这样说着,他才停止了啃那个苹果,眼神还是怯生生的。我想去抱他一下,他却后退一步跑开了。

“多大的农场啊,忙春了……”我感叹一声,口中有无法掩饰的羡慕。

帆帆走在前边一点,像上次一样引我去那间客房。我发现她穿了一条牛仔裤,比那一次见面——比任何一次见面都显得神清气爽,显得愉快。我想这就是野外劳动的结果,是亲近阳光和土地的原因。她就该属于这片大玉米地啊。

那个炊事员大婶跑过来帮我提东西,她一眼就认出了我。

“多好啊,我在东部平原上又有了落脚的地方!不过我一遍遍来打扰,你肯定会厌烦的。可是这片现代化的大农场太吸引人了,我只在画上见过……”

她听着我的赞誉,那双比常人稍稍翻得重一些的厚唇微微张开,露出了晶莹的牙齿。她这会儿的慈祥远远超过了自己的年龄,让我想起一个可以忍受任何劳苦的村妇、一个在土地上操劳不息却又从不抱怨的女人。然而她颀长柔软的身材和轮廓分明的五官,她的像蜀葵花瓣一样的长睫、闪闪灵动的眸子,又像舞台上的丰收女神……我心中叹息:如果自己余出的下半生留在这里,就做一个打工者多好啊,我将毫无怨言且不再寻觅——这儿阳光充足,土地阔大……此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更能理解凯平的执著,理解他的倔犟和痴迷。

当我把背囊归拢在那间有洗浴间的客房里时,她突然问了一句:

“你该不会再引来一个人吧!”

我像被人叩了一记,但马上灵机一动说:“谁知道呢,不速之客总是有的,就像我……”

“你可不是。你是我们农场的客人。别人不行,他们不行……”

2

我等待那个“不速之客”,又担心出现尴尬的场面。其实我极有可能是过虑了,也许一切都与我想象的不一样。在我的内心深处,总是固执地认为凯平这样英俊的青年,还有他的心灵,没有一个姑娘可以真的拒绝。帆帆只是一个例外,一个让我无法相信的极不真实的例外,所以我无从判断也无从预料了。我在心底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曲折的长恋,它最终会以喜剧的形式来做个结局——只可惜这其中的悲剧已经上演过了,它不是短促的插曲,而是真正悲惨的故事。悲剧的舞台就是橡树路上的大院,那里我前不久刚刚去过——像墓地一样沉寂。这会儿我的眼前一直闪动着一双呆滞可怕的目光,一双瑟瑟发抖的大手……不幸的老人失去了一个如此优秀的儿子、一个像阳光和泉水一样的少女,如今只和那个光头厨师在一起,那是他人生寒冬里的陪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