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橡树

1

冬天的脚步比预想的还要快。一场狂风,紧接着黑云就压上来了。飘零的雪花,很小很小的雪花,伴着逼人的寒气。

梅子说:“你多聪明,不失时机地回来了。你知道城里有暖气。要是这时候还在路上,非把你冻个半死不可。”

她忘了我为何匆匆归来:不是躲避严酷的季节,而是来接受一个沉重的任务。背后的策划者就是岳父,他给我临时指派了一个角色,想起了我这个百无一用的人。但我恐怕会让他失望的……我现在盼着一场大雪覆盖下来,在洁白的雪界里,我将领着小宁走上街头,到郊区或公园广场。雪花飘飘停停,用了半天的时间才降下浅浅一层。蒙了一层银色的宽阔马路格外好看,可惜只一会儿就被来往车辆和人流给蹭黑了,一团团污痕更加刺目。头顶的天空铅云积聚,可就是不能变成洁白落到人间。现在没有一个季节是完整的。

在干冷阴沉的冬日,几个朋友来这儿,谈到我往日的同事马光就说:“这家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氓,一个恶棍,如今算是如鱼得水了。这些年他主要在忙两件事:一是蹭‘企业家’的钱,再就是奸污舞文弄墨的女青年。”

单独和马光在一起的时候,耳边时不时地响起朋友的话。当马光再次催促我以实际行动加入他们雄心勃勃的项目时,我心里烦极了。他说:“现在是忙‘生存’的时候,等我们的经济基础雄厚起来,那时候……”我心里问:那时候又能怎样?只会更无耻!我实在忍不住,就表达了如下的意思:像我们这些人还在忙“生存”、为“生存”而苦恼,那么大多数人,比如东部山地和平原上的人,还有城里一拨拨打工者——这么冷的天他们就睡在帆布篷子里——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马光阴着脸,揉了手里的烟:“我答不上来,因为我承认自己也不是一个好东西,这个时候还轮不到我来当裁决人,当道德警察——那么你呢?你怎么样伙计?”他显然被我激怒了,看着我,“你这些年在外边闯荡,身上干净不干净?”

“每个人身上都有污垢,我也一样。可是我想,无论是我还是你,仍然想与这个时代的下流坯们有一个界限……”

他歪着头:“‘下流坯’?这也很难讲。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对梅子百分之百地忠诚吗?”

我瞪大双眼看他。这问得太突兀了。

“你回答我,就是现在!”

“我……”

他冷笑:“如果这会儿为难,以后再说也不迟。只不过你要实话实说。”

我身上一股冷冷的潜流涌过。还没等我说话,他却一闪身走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动不动。我在心里急急追问:这小子听到了什么?这个消息灵通的包打听又搜到了什么流言飞语?凭我的感觉,在我还没离开杂志社的那段时间里,他对我打了许多歪主意——娄萌因为岳父的关系与我自然接近了一些,比如她会在下班后偶尔约我一起去一家日本料理吃点东西,借这个机会谈谈。她对别人也曾这样,我想这是她的工作方法吧。我们在一起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更没有把柄让马光抓在手里。他会不会指我在东部的一些事情?

那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圣人,或许在情感的悬崖上走过——小心翼翼胆战心惊,险些失足或已经崴脚,可仍然与你马光完全不同,我们永远不会同流合污的。就此而言,我问心无愧。

那么他到底指什么呢?谣言止于智者,这些统统都不可怕。问题是不要伤害梅子,这才是重要的。想想她那对张望的杏眼,在这方面让她委屈起来,真是一个不小的罪过。她太柔弱了,这点上她既不像母亲更不像父亲——有时候我觉得十分怪异的是,一个硬邦邦的岳父怎么会生出这样娇小的女儿呢?我粗蛮倔犟,并不是最适合她的人——这辈子能不能使她幸福还是一个问号……我听不得她的哭泣,可有时候又想看看她擦眼抹泪的样子。可见男人都是残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