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他们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CHAPTER 17 AND THEY ALL LIVED HAPPILY(第2/3页)

我独自走开,希望一个人待着想事情。我绕了很远的路回宿舍,沿着橄榄球场的边缘走,避免遇到同事。

我精疲力尽地爬上楼梯,看向门外的露台,一直望到河对岸。

每次我走进露台,总会听到激动地跑上跑下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偶尔伴以咯咯的乱叫。如同每天报时的铃声一样,这些声音早已成为我的校园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然而,以后的露台上只会一片死寂,不会再有敲门拿鱼的男孩,不会再听到企鹅带来的阵阵欢笑。

在自己的脑海中,我仿佛看到了待在某处遥远海岸的岩石上的一颗鸟蛋,它突然倒向一边,蛋壳破裂,里面的雏鸟用自己的喙吸进了第一口空气。透过蛋壳的裂缝,我看见它耷拉着湿乎乎的脑袋,摇摇晃晃地挣扎,在父母的注视下,想要钻出蛋壳。接着我看到亲鸟喂养幼鸟的画面,然后场景变换,健康活泼的小胡安·萨尔瓦多跟在父母身后,来到波涛汹涌的大海边。海浪冲击礁石,泛起狂暴的泡沫,涌上沙滩,刷洗沙砾和石块,然后撤退。他看上去是那么幼小,没法与无情的风浪搏斗。他迟疑地试探着,两次,三次,接着便跟着父母冲进海里,摆动那对百万年前便进化完美的翅膀,有生以来第一次游了泳。海水在他头顶闭合,年轻的肌肉本能地推着他向前,钻过狂怒的波涛,再次破开水面,远离那些危险的岩石。他随着波浪上下起伏,左右腾挪,挥动翅膀清洗肚皮,抬脚梳理身侧和头部,啄咬胸前和后背的羽毛,湍急的水流根本影响不到。

我又看到他远离陆地,在大洋深处、怒涛之间、乌云之下,咆哮的狂风搅起无数浪花与飞沫,胡安·萨尔瓦多和他的亲属们掠出水面呼吸,紧接着又钻进相对平静的水下猎捕鲱鱼。他在疾风暴雨和翻滚的海水中泰然自若地游泳,张开翅膀保持平衡。他冲上巨浪陡峭的斜面,在登顶前潜入水下,山峰般的浪头从他身上碾过,郁积的愤怒释放为无数的残片。他仿佛是海水的精魂,是海洋生命力的本体,完全掌控着这片天地,无惧险恶的涡流和暴风。他是造物的杰作,得其所哉,乐此不疲。

我又看到他返回陆地,亲热地站在配偶身边,守护他们的第一窝鸟蛋。看着第一只小鸟破壳而出,我看到他露出我熟悉的愉快表情。场景再次变换,给予生命的耀眼阳光照射着翡翠般清澈的温暖海水,然后,一缕缕的原油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棕褐色的肮脏液体令人窒息,游丝般地向四面八方伸展,触角不断扩大,似乎要遮挡阳光,侵蚀、弄瞎、覆盖、吞没、扼杀、毁灭海中的生物,好像恶毒残暴的远古巨兽,是堕落败坏的产物,诞生于地狱,沉睡在暗影之下,而现在它已被人类惊醒和释放,远比任何飓风可怕。企鹅在这个怪物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它们惊惶失措,在劫难逃,以莫名其妙的恐怖方式死去,最终被潮汐和海流冲上岸。

我看到他在沙滩上、浴盆中、袋子里,坐上公共汽车,来到一个浴室。我看到他在游泳池中玩水,在露台上吞下玛丽亚喂他的鲱鱼。我感到他温暖的身体贴着我的手掌,粗硬的羽毛蹭着我的指尖,我感到他的脑袋搁在我的脚上,然后他抬头又看我一眼,以企鹅的特有方式晃晃脑袋,震动从他的身体一路传到屁股,然后在我身旁睡着。

可是,海洋的灵魂已经离开,我脑海中的泡沫破灭,视野变得模糊,气息在喉间翻滚,我悄声说:“我爱你,小鸟儿,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只要我还活着。现在,你可以去找你的另一半和家人,你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那天我应该把他独自留在埃斯特角城吗?我应该让他和同类待在一起、让大自然来处理人类不经意间释放的灾难吗?我应该不去管他,径自追求我个人的冒险吗?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如果当时我没有发现他还活着,或者无动于衷地继续沿着沙滩散步呢?因为今天的分别而深感自责是否有意义?然而,我始终觉得自己辜负了他。谁来为越过冥河的他支付摆渡人高昂的船费?大门已经关闭,我再也没有机会偿还自己的亏欠。理智与情感之间存在着多么复杂的张力,情绪是多么的荒谬可笑。我想,正是为着这些冲突的和解,我们才会为逝者举行庄严的葬礼,而这一次,我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曾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