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在即将坠机的航班上睡着了(第4/8页)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说。

是的,我的确有事瞒着你们,我在心里说。有几次我差点开口告诉他我那噩梦般的能力(如果那也算能力的话),但每次话到嘴边就消失了,就变成了嘴角的微笑,变成了无声的叹息,变成了冬天呼出的一团白气。那些话无法凝固成形。从小就这样。我有无数次想把脑子里看到的事情告诉父母,告诉同桌的小伙伴。但我始终没说。那类似于某种本能。这种事最好谁也别说,有个声音对我说。时间一长,渐渐地,别的事情我也懒得说了。我的倾诉欲望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就像退化的味蕾。无论什么感受——快乐,痛苦,紧张,向往,无论什么——我都不会表露出来,事实上,也无法表露(即使有时想表露)。

所以他会觉得我对什么都无所谓。所以大家都觉得我脾气好,温柔。所以我看上去总是那么平静,那么自足。所以甚至有人开玩笑说我像佛。

也许那只是因为我对这个世界厌倦了。是的,厌倦。我觉得很累。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对我来说,这个世界的灾难太多了。对于大多数人,那些灾难只存在于报纸和电视里。但对于我,它们却像闪电一样接连不断地打进我的身体。而且,更要命的是,我虽然知道灾难即将发生,但却完全无能为力。我什么都做不了。既不能告诉别人,也不能动手阻止——根本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灾难发生。

你无法理解那种感觉。有时候那甚至会让我有一种罪恶感,就好像那些灾难是因为我而发生的。我完全理解为什么摩根·罗伯逊要自杀。

电话铃又响了。

一。二。三。四。五。响到第六声时我拔掉插头。他——我的前男友——大概又喝多了。他一喝多就会不停给我打电话。我们是在一个同事的生日聚会上认识的。他一看就是那种营养和教养都过于良好的富家子弟,开宝马Z4,穿范思哲,娃娃脸,皮肤白皙,很喜欢笑,笑起来像孩子一样灿烂,看到他的笑你就会明白在这世界上他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烦恼。事实上也的确没有。即使有也很少很少,少到让他觉得珍贵——比如说我。我也许是他在这座星球上唯一的烦恼。他父亲是哪个大集团的总裁,家里钱多得吓人。据我所知,公司里几乎所有的单身空姐都想做他的女朋友。除了我。但他却偏偏选了我。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有次我问他。

他歪头想了半天。“镇定。”他说。

镇定?

“噢。”我摸摸他的头。镇定。

我们第四次约会时睡了觉。在我住的地方。让我吃惊的是,他居然是第一次。

“这方面家教很严。”他说,“从小就教育,说容易被人骗家产。”

“那不怕被我骗?”

“不怕——”他脱口而出,“你好像什么都不想要。”

“所以你就放心了。”

听我这么一说,他的脸刷地红了,“不是,其实……”

我笑起来。“没关系,”我亲亲他的额头,“是也没关系。”

我喜欢他脸红的样子,喜欢他笑的样子。但我并不怎么喜欢他的跑车和钱。实际上当初我答应跟他约会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避免尴尬。我实在受不了他每天开着银闪闪的跑车和一大捧玫瑰在公司门口等我。我对他说要想见我就先换辆车。

“没问题。”他说,“什么车都有。陆虎还是法拉利?”

“不不,越普通越好。”

第二天他开来一辆大众高尔夫。那是他家保姆买菜的车。“我逼她跟我换了一辆。”他笑嘻嘻地说。

就是这么一个人。温柔,善良,孩子气,整天乐呵呵的,不知忧愁为何物。你很难不喜欢他。说实话,我没见过比他更纯真的人。纯真得简直有点可笑。他就像活在童话世界。一个是童话王国的纯真王子,一个是受过诅咒、会预知灾难的邪恶公主,不错的组合,不是吗?就像格林童话,经过重重奇遇和历险,公主被解除了诅咒,“最终王子和公主结婚了,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