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第4/4页)

“我知道那是她。那只能是她。我在这方面一向很小心。只有那天晚上我没有用避孕套。但我找不到她。我没有她的联系方法。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这几天我脑中始终浮现着那样的画面:我坐在沙发上抽烟,她静静地睡在床上,窗外的夜空中闪烁着一行时间数字。而就在那一刻,在她的体内,一颗我的种子已经悄悄地萌芽。你不觉得这带有某种神迹的意味吗?神在我三十岁生日那天赐予了我一个孩子,然后让我去寻找他。你不能永远这样下去——这就是神对我的问题的回答。”

他再次停顿。接下去是插播广告。我关掉收音机。

我在灯光下摊开双手,它们看上去就像是别人的手。我想了一会儿孩子。大学时我陪一个女孩去做过一次流产。但那似乎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仿佛根本就没发生过。不知怎么,我忽然很想给模特儿女孩打个电话,但想想还是算了。我能对她说什么呢?

我考虑接下来干什么。我发觉自己有点饿了。上一次吃饭还是中午和模特儿女孩出去吃的拉面。我站起来,走进厨房,拉开冰箱。冰箱里就跟我的生活一样凌乱不堪。硬得像化石的切片面包。过期的沙拉酱。腐烂得面目全非的水果。没有一样能吃的。我开始着手清理冰箱,把变质的东西全都扔进垃圾桶,只留下一罐虎牌啤酒和一只颜色发黑的芒果。冰箱里变得空荡荡的,恍若一座明亮的微型墓室。就在把东西扑通扑通扔进垃圾桶时,收音机里男人的那句话不时掠过我的脑海——难道我要永远这样下去吗?

我把啤酒和芒果放到餐桌上。我重新打开收音机,调到短波一个专放爵士乐的台。我边听爵士乐边喝啤酒边看芒果。芒果跟收音机摆在一道,俨然一幅神秘的静物油画。芒果已经彻底腐烂了,摸上去软乎乎的。大概是模特儿女孩什么时候忘在那儿的。她发疯似的爱吃芒果,就像我发疯似的爱看小说。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放下啤酒,起身到茶几上抽了一张旧报纸垫在餐桌上,然后我拿出瑞士军刀,开始削芒果的肉。果肉已经发黑,削起来感觉就像烂泥,散发出一股奇特的臭味。削到一半我停下来,我看到垫在下面的报纸角落里的一个小栏目。

那个栏目的名字叫“历史上的今天”,下面的标题为“十月革命”,旁边还配了一幅小图。正文是这样:1917年11月7日,是十月社会主义革命纪念日。这一天,在列宁的领导下,俄国彼得堡工人和士兵举行起义,组成以列宁为首的第一个工农苏维埃政府。这幅图画展示的是1917年11月7日下午冬宫被包围的情形,随着“阿芙乐尔”巡洋舰的一声炮响,成千上万的革命战士开始攻打冬宫。

今天是几号呢?我想了一会儿,想不起来。于是我继续听着爵士乐削芒果,一边削一边想象俄国人攻打冬宫。削完果肉,我犹豫片刻,又用刀把芒果核沿边缘割开,我要看看核里面有什么。核里面是芒果的种子。它大概有小拇指那么长,看上去就像个小小的婴儿胚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