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4/22页)

但是,在启程的前一天他还找到一个事情做,或者说事情找上门来。他奋笔疾书。天黑之后,他白天的劳动成果留在了施塔德尔曼弄来的上等纸张上。他一边阅读一边欣赏。他所观赏的,就是如下诗句:

您对拙诗的兴趣

令我充满感激,

让我们把美好的时光

化为友好的记忆。

《爱情痛苦二重唱》,别后匆匆写就。

他:

我曾认为我没有痛苦,

可是我却忧心忡忡,

我觉得额头扎得很紧,

而脑子里面却是空心,

直到最后眼泪像涌泉,

吐出抑制的临别之言。

她虽坦然镇定地诀别,

现在也会像你一样哭泣。

她:

他已走了,也无可如何!

亲爱的你们,请勿管我。

你们如觉得我奇怪,

可不会永远如此!

我现在难跟他分离。

因此不由得哭出来。(4)

他很愉快。这一天符合他心愿。他沉湎于一种感觉,这种感觉还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但却是他寻觅词句的可靠向导。一切不符合这种感觉的东西都没有留在纸上。写作,尤其是写诗,给人一种无比美好的体验: 胸有成竹。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他的写作成果,让他无比愉快的是,留在纸上的东西完全符合写作时引导他寻觅词句的那种感觉。他的心情就是一个永不迷路的导游: 诗文仿佛早已存在,他只需找到它。如果找到了,就算进入完美境界。一个词也不能动。没错,经验告诉你,明天或者一个星期以后你可能有另外一种眼光,可能有另外一种感觉,但是今天不可能,今天你跟这首写在纸上的完美诗歌融为一体。诗文所表达的内容让诗文锦上添花。担任其向导的感觉最初是一种痛苦,一种无可名状的疼痛,一种讨厌的非分要求,一种惨遭遗弃的感觉,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你被抛下羞耻的深渊之后产生一种感觉,它可以引导你找到一个又一个的词,找到结尾,这是写作创造的快乐奇迹。乌尔莉克,您听我说!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如果你现在听见我说话,你我就是心领神会。心心相印的纽带把我们联结在一起,这条纽带的名字叫不可分离。乌尔莉克。

写好的东西他不仅要默读,还要给自己大声朗读,他比快乐还快乐。他和治安顾问格吕纳打过许多交道,他知道,如果治安顾问通过阅读去挖掘文本,他肯定能够体会诗文所表达的感觉。如果写下这些诗句却不知道马上有谁来阅读、来体会,这样的事情不可想象。最好立刻就去埃格尔。他了解自己,知道他的诗歌比其他类型的作品更为迫切地需要听众。诗歌,这是快件,是心灵的快件。这是快乐的一天,因为他和绝望进行了一番周旋,迫使它承认自己用语言表达出来之后比在粗糙的自然状态中更美。虽然他还不知道怎么做,但是他将保证乌尔莉克今天就跟治安顾问一样读到他写的东西。他预见到自己未来面临着什么: 如果他哪一天看不见乌尔莉克,如果这强加给他的痛苦又没有变成诗歌,他这一天就很难熬过。今天,他的痛苦成功地变成了诗歌。今天,他获得了拯救,准确讲,他今天一天获得了拯救。

仿佛这还不够,大下午的又传来消息: 施特恩贝格伯爵回来了,如果伯爵能够跟他伟大的朋友哪怕见上一面,他也非常高兴。一件高兴事还不够吗?显然不够。啊,有一个记忆在持续几周的感觉风暴中沉没了,伯爵启程前往匈牙利的时候还高声喊道: 再见,希望很快再见。伯爵带着笑声走进来。歌德想以特殊方式拥抱他,好让他变得若有所思。他甚至应该受到触动。你可以掰着指头数一数,看看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像他这样对你无条件地好。这种走遍全身的感觉: 你可以放松,不必紧张地等待对方的反应。然后你发现他的感觉跟你完全一样。你们很少见面,你们写信探讨所谓学术问题时彼此感觉一拍即合,但是他们的一拍即合更多地体现在表达方式而非具体看法。7月11日,你们走在林荫大道上,远远看见莱韦措母女,你看出她们的集体剪影,你不想破坏你们围绕心爱的石头展开的谈话,你悄悄把自己和伯爵引向莱韦措母女组成的队列,相互问候,一起吃饭,后来只有伯爵知趣,去年和前年有多少人都坐在那里不走,他们又聋又傻,没有发现自己充当了讨厌的电灯泡,但是伯爵以最优雅的方式告辞了,因为他感觉你现在需要单独跟莱韦措母女在一起。现在他大大方方地向伯爵解释只是还留在额头上的那块橡皮膏是怎么回事,也是为了增添笑料,他又讲述了他这摔伤的额头如何让卡尔·奥古斯特浮想联翩。他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事情不乐意找伯爵谈。如果两人不管谈什么话题都一样投机,这本身就表明他们很投缘,这本身就是令人高兴的事情。然后他又听说: 伯爵也要去埃格尔。伯爵一向为科学和文艺慷慨解囊,使波希米亚的珍宝在布拉格的博物馆和大学得以珍藏,他当然认识治安顾问格吕纳。歌德和伯爵都同样喜欢格吕纳,他们又一次看到彼此是多么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