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夏天(第4/16页)

这是一片残败的,拼凑的景观,而在沙丘与死寂的棕色地平线面前,绿色的玉米田与杨树林背后的辛勤劳作看上去也将只是浪费而已。同样的,损毁的墙则是另一种浪费的明证,因为明朝的统治者建筑了碉堡以抵抗外来者,其实双方的关系却可以通过外交途径更好地处理。而这东西的规模——它小得那么可怜,大得那么惊人;既可以被我一步跨过,又能延伸千里——都显示出,中国人在一个糟糕的念头指导下,可以走得多远。[1]

尽管长墙失败了,然它现在有了巨大的价值,这点看起来也非常的中国。这成了也许是最强有力的民族骄傲的象征,没人将其与一些负面的元素相联系,比如孤立主义,比如顽固不化。电视台老放一段在长城上拍的MV;歌曲名叫“爱我中华”,它欢庆着五十五个少数民族在人民共和国的幸福生活。“爱我中华”是一首可怜的,让人腻烦的歌,但就和电视上许多糟糕的音乐节目一样,它有一种致命的诱惑力——我总是一直看到那悲惨的结局。那歌曲的结尾时,特别选了少数民族的代表在长城上载歌载舞,穿着传统服装,唱着他们多么爱他们的中国。每次我看时,我都想:你们的中国修筑了那城墙,为了把你们给挡在外面。

电视上似乎总有那种玩意儿——几乎每天的每个时辰,你都能找到个频道在播放着快乐的少数民族,经常是西藏人。这种娱乐节目总能以它极度的伪善把我给惊着,直到下一年,我从中国回国,在密苏里一家公立的小学里教书,那儿的孩子们在欢庆感恩节,所用的一些传统故事中说着清教徒与印第安人的美好友谊。我意识到,这种神话能代表中国与美国的一些联系——两个国家都那么傲慢自大,从而把他们那最大的失败给扭曲成了自豪的源泉。现在,我想到了,我在美国的电视上看到过几次印第安人跳舞。

但就像感恩节一样,长城的重要性已经不限于起初,现在它只是意味着伟大。许多关于它的描述都是假的——说它有两千年的历史,说它能从太空中看见——但事实已经不再重要。即便作为中国闭关锁国的隐喻,它也失去了它的力量,因为每个外国要人都被带去看北京郊区的长城,而每个外国游客都游访过它。它成了开放的中国的一个重要的魅力点,一座桥梁而非一道城墙,它让中国人向外来者介绍其国家的光荣,引发对其过去辉煌的追忆。不再是摈野蛮人于外了,它确保了他们在抵达中国后,产生一种敬意,由此看来,它的建造并不真的是浪费。虽说又花了五百年的时间,但最终,中国人从长城中找出了一点用处。同样的,我知道那沙丘中辛苦耕耘的玉米田也并非全然是浪费;它们总会存留下来。

我沿着墙往东走了一个小时。有时我走上墙顶,灰土堆积在我的脚边。我又穿过了一组杨树林,吓跑了树丛下的一个农民。蜥蜴爬过沙地。我的水用完了,于是我掉头回了碉堡。

在榆林,我意识到我的中国生活过了一个弯角。身为一个外国人,在涪陵这种地方生活从没容易过,压力能让人筋疲力尽——那些叫人紧张的过多的关注,持续不断的嘲弄的叫喊,种种对外国人允许和不允许做的事情的斗争。但这些麻烦也有它另外的一面,因为中国人对外国人有着无穷的好奇,一旦交谈展开了,他们对我比对一般人要好得多。这点和美国非常不同,在那儿,你不会因为某个人看上去陌生就对他大叫,但同时,你可能也不会走上前去和他说话,向他表示善意。

在春季的时候,我感觉到,这些好处已开始超过了那些困难,最主要的就是培养耐心与信任。我得让事情发生——如果某人向我接近,我就和他说话,而且我接受几乎所有的邀请。我不能期望去控制所有的情形,而且我不能总是怀疑别人的动机,那些动机几乎全是善意的。作为一个外国人生活,需要一点的被动姿态,而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被动的人,所以我花了大半个春季去适应这个角色。在榆林,我终于找到感觉了——最终,我接受了这一点,就只是让事情发生,往往就是最好的事。(太公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