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三峡大坝(第3/9页)

为了这些那些的原因,长久以来,这项目引发了人们启示录般的灾难预期,在外国和中国专家的眼中都有。他们看见了一个破碎的大坝,一个淤塞的水库;他们警告说升起的江水会带来新的毒污,那些本是留在江的两岸的。水库会淹没13座城市,140个镇,1352个村庄;它会吞没650个工厂,以及139座电厂。在过去上万年里,河谷乃是人类文明的家乡,而所有人类无尽的痕迹,那些倾倒的垃圾,化学废弃品,都将在新的水库中停驻不去。而大江不是什么可以随便修补的小玩意儿——超过3亿5千万人生活在长江流域,超过美国与加拿大的总和,地球上十二分之一的人口。[1]

专家们警告说,水银,铅,以及其他的有毒物质,可能会从被淹没的地区带入到人们的供水系统当中,而且他们担心新的河谷沿岸传染病的爆发:疟疾,细体螺旋体病,日本脑炎。大坝的四万个建筑工人全都是临时工,住在临时的房子里,可能会通过蜂拥而至的性工作者传播淋病。艾滋也可能通过类似渠道传播。而一旦大坝工程结束了,这些工人又会去到哪儿呢?

而那些因水库而迁移的近两百万农民,情形又将如何?政府保证说给予他们土地和工作,大约将要花费工程总投资的三分之一——300亿美元的三分之一,这还是根据保守的预测。但四川东部长久以来都是相当孤立的地区,地方官员和中央政府的联系很少。把如此巨额的钱财送到那儿去,引发腐败的几率要远高于有效派发给民众的几率。

这儿有数不尽的坟墓,有数十座古老的寺庙,还有许多类似白鹤梁这样的无价文物。这些又会如何安置?在世界上的绝大部分地区,白鹤梁都将是一处重大的历史纪念物,但在三峡地区,历史太丰富了,涪陵这处雕刻甚至没排上A级受威胁的文物名单。下游有石宝寨,十八世纪所建的,令人瞠目的十二层宝塔,其后,乃是云阳的张飞庙,有1700年历史了。这两处古迹,如若不采取昂贵的保护措施的话,都将要失去。这里还有巴人留下的许多坟墓,他们两千多年前住在涪陵以及长江流域的其他地区,而他们的遗物从来没有深入研究过。对他们的了解很少,而当他们的文物被大水淹没后,什么也不会知道了。

大坝还威胁到野生动物:西伯利亚鹤,中华鲟,短吻鳄,白暨豚,还有172种其他鱼类。承担着中国80%的水路运输,长江的发展已经付出了很大的环境代价,江中现有的白暨豚已经不超过100只了。这是世界上仅有的五种淡水豚品种之一,在过去的一千年里,它已逐步适应了长江的泥水,到如今,它已几乎是盲了,依赖于高度发达的声波导航系统。但今天江上布满了船只,而其引擎声音逐年越来越响,那些淡水豚,因进化而失聪,为技术而失听,已经越来越难以回避危险,寻找配偶。万吨货轮可能就将是他们的终结。

在中国的领袖们开始考虑大坝项目以来的数十年里,这些观点始终都在被提出。工程首先是在1919年由孙中山提出的,而蒋介石和毛泽东都曾经严肃考虑过此事。对独裁者来说,这项目里有一种传统的中国魅力,即务实又宏伟——一种将一个穷国现代化的方式,同时聚集起了民族自豪感,一个现代化的基建项目,其规模可比长城与大运河。毛的工程师在1955年完成了一个全面的综合评述,如若不是大跃进与文革的话,工程可能早已启动。

但这儿也总有反对者的声音。即便在1980年代,当邓小平和总理李鹏接近了大坝工程的实际启动前,大坝工程还是当时中国可以公开讨论的少数重大话题之一。批评是被接受的,而批评的声音很是不少;许多专家相信,建设一系列的小水坝,在长江与其支流上,可以实现同样的效益,同时又回避了风险。争论一直持续到1987年,终于,政府厌倦了这种民主形式,开始消音。如果中国的领导想要一个世界上最大的水坝,它就将建起来,不管什么风险。没有什么困难会被放在心上——什么淤泥,地震,失落的文物,灭绝的生物,失地的农民。专家的意见也被忽视掉,就好象过去那些年里一样:当毛泽东在1950和1960年代鼓励高出生率;当大跃进被启动的时候;当文革开始的时候。有些时候,你只需决定,而不是讨论。没有理由因噎废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