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危险就《我的丁一之旅》给邹大立的回信(第2/5页)

当然,这语言也可以是无爱或不爱的表达。比如太过随便的性行为,不过就像聊了回闲篇,说了顿废话,与爱情毫不相干。而对性事的蓄意不恭呢,比如公开的越界,肆意地胡来……则已是一份明确的毁约声明了:既往的爱情已告终结。

所谓“冲破隔离”,冲破什么的隔离?“裸体之衣”既不蔽身,它究竟隔离了什么?心哪!这世上最为隐蔽的是心哪,最不可随便袒露、随便敞开的不是身体,是心哪!“裸体之衣”真正的强调是:“我袒露了身体,却依然关闭着心。”心其实不善娱乐,心常陷于孤独。心更是不要表演,表演的是身体,心在忍受谎言。而一切真正的艺术都是心的呼喊,都是心在吟唱,或是心借助身体无奈地模仿着敞开。

何故模仿敞开?那是说:心渴望敞开,却不得不有所防范。刀枪之战需要铠甲来抵挡,心灵之战则要关闭起你的心。爱情,是孤独的心求助于他人的时刻,可他人又是怎样想呢?倾慕是否会换来鄙视?坦率是否会被视为乞求?关闭的心于是又模仿强大,模仿矜持和冷漠,甚至以攻为守……致使那真诚的心愿,不得不在假面与谎言的激流中漂泊。

这事得怨上帝,是他以分离的方法创造了世界,以致我们生来就是“人心隔肚皮”。但你不能怨上帝。有数学家说:“像我们这样有局限的生物……深深的不安来自我们对一切无穷的东西完全缺乏自信。然而如果不隐含地涉及无穷,根本就不会有任何数学……”12我猜,上帝的创世必也是这样考虑的:若不分离,安得有限?若无有限,怎涉无穷?若非有限与无限的对峙,或有限对无限的观察,又怎么谈得上存在?上帝看存在是好的,事情就这样成了。我们这些有限的生物也就有事干了。我们这些被分离的家伙便欲海情天地渴望着团圆了。

但团圆之路危险丛生。人生来就有差别,社会又在制造差别;差别导致歧视,歧视又在复制歧视……故而每一颗心都是每一颗心的陌生之域,每一颗心都对每一颗心抱以警惕,每一颗心都在重重险境中不能敞开其梦中的伊甸。但这也正是爱的势能吧——所有的心都在相互渴望!与其说上帝造成了人心的隔离,莫如说他成就了人间的爱愿。问题是,具体到实际可怎么办?博爱尚远,就先把这理想局限于两性间的爱情吧;所以我说她是先锋,是样板。据说,以繁衍的成本计,性别实属浪费。果真如此,我们倒可对其目的做更浪漫、更优美的猜想了:那是上帝赋予情人们的一份信物,或给团圆的一项启示,给博爱的一条思路。《丁一》是说,这就像上帝给人的最后机会:在这危险系数最小的一对一关系中,人啊,你们若仍不能倾心相爱,你们就毫无希望了。

但这依然意味着冒险。所有的爱情都是一次冒险——在这假面攒动、谎言充斥的人流中,你怎么知道哪儿是你的伊甸,谁又是你的亚当或夏娃?情种丁一曾多次试探,他把性当作爱的试金石,企图辨认出那一别经世的夏娃。孰料,性完全可以仅仅是性,冒充爱、顶替爱,却不见夏娃之行踪。唉,这哪里是为了团聚的分离,这明明是加固着隔离的一次次“快餐”呀!幸好情人们都通情达理,甩下一片冷漠,各自消形于排山倒海般的人流了。

幸好吗?“通情达理”曾属赞誉之词,在如今的恋人中间尤得推崇,但于爱情这到底是喜是忧?还有“潇洒”,还有“太累”和“别傻了你”……如今的“爱情”似都已沧桑历尽、荣辱不惊了。此理想之衰微,还是理性之成熟?

丁一不愧情种,对“夏娃”念念不忘,为理想寻遍天涯,为实现他的“戏剧”而百折不挠。实现——理想之剑的危险一刃已现端倪。戏剧,仅仅是把现实搬上舞台吗?太说不通。一切文学、艺术、戏剧,无论是对丑恶行径的夸张,还是对善美事物的彰显,究其实,都是一处理想性或可能性生活的试验场。我猜这小小环球之于上帝,也是一场实验性的戏剧吧——听那块落入红尘的“宝玉”终有何想,或看那信誓旦旦的“浮世之德”究竟是何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