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婚礼和父亲那会唱歌的鸟儿(第2/10页)

卢卡刚从浴室里出来,穿着一件崭新的西装,把头发全都梳到后面,亮得跟乌木似的。我们经过彼此身边,过道很窄,都得微微侧身,背贴着墙,肚子和鼻子之间几乎没剩下什么距离。我看见了他的眼袋,也许他也看见了我的。

“大日子啊。”我说。

“是啊。”

“你看起来真帅。”

“一会见。”

他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过道里。我是他的哥哥,是他婚礼的见证人。他只跟我说了三个字,一年中就只有这三个字,三个毫无意义的字,跟“啊”或“哦”没什么区别。

浴室里全是弟弟的味道,他身体的味道,他的卧室和鹿特丹的阁楼里也是这种味道。他每天早晨掀开被子,那股暖流便扩散开来,钻进我的鼻子。有时我会梦到这样的场景。

我洗了把脸,穿上那件我足足背了一万公里的西装。西装有些褶皱,裤子上的折痕更大。

我们四个人一起走向教堂,鞋跟敲打着砂石。母亲面带微笑,一会儿看看卢卡,一会儿又看看我,幸福极了,虽说婚礼还没正式开始。

圣马可教堂外面的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一个个都打扮得漂亮极了。男人们打着领带,有的还戴着帽子。他们的妻子闻起来香香的,裙子比平日里的短一些,看起来比实际年轻一些。冰激凌商人们互相握手,聊上几句,每个人嘴巴里都吐着白色的雾气。这时教堂的钟声响了,人们都走进了教堂里。

我坐在第一排,旁边是我的父母和索菲亚的母亲,她也是证婚人,穿着一件皮草披肩,不过并没有起到什么遮盖作用,她是教堂里唯一一个裸露着肩膀和手臂的。那条深蓝色的裙子刚好遮住膝盖。

管风琴师开始演奏,大伙儿几乎同时转过头,索菲亚挽着父亲走向前来。她穿着白色的婚纱,裙子很长,胸部闪闪发光,宛如珍珠。一头金发被编成了辫子,绕在头上,仿佛一个金色的皇冠。她迈过教堂光滑的地砖,那么美丽,那么自信,一路走来,眼睛一直看着前方。当她走向卢卡时,卢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教堂里坐满了人,还有人站在最后面。当两人互相承诺时,教堂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牧师穿着肩膀上镶着金线和紫色装饰的长袍,看着新娘新郎,叫他们站起来,握住彼此的手。接着便开始念那些延续了几个世纪的词句,卢卡和索菲亚得跟着他重复。

我是见证人,我看,我听,会永远记住这一幕,然而内心却有一种想离开这里的念头。我不想坐在这个教堂的这张木头椅子上,想回到印度,回到英迪拉甘地国际机场。飞机晚点了,旅客们在等待一架天蓝色的飞机。广播里开始用英语念乘客的名字,又有一群旅客到达了目的地。

好像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掌声响起,母亲哭了,索菲亚的母亲用手帕去擦拭眼角的泪花。新人转过身,看着教堂里的宾客。卢卡看着父母,我看着索菲亚,冬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和那身圣洁的裙子上。现在我才发现索菲亚变了,从一个伸舌头接雪花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女人。她笑了,我也笑了,那一刻我仿佛抱住了她。

教堂外面孩子们捧着米粒,撒向新郎新娘。索菲亚低下头,闭上眼睛。卢卡转过身,看着索菲亚,两人在一片白雨中亲吻。我也捧着米粒泼撒起来,这时记忆又回到了打雪仗的那天。就在那一天,我倒下了。

卢卡和索菲亚坐进了从贝鲁诺那里租来的阿尔法·罗密欧,这辆车曾经把无数对新人送入了新婚生活。司机戴着一顶帽子,身上有香烟的味道,指甲泛黄,不过那辆老爷车上却没有一丝刮痕。我仍然站在教堂前,看着汽车开远,仿佛小岛上一个溺水的人看着远处的一艘轮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