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姆斯特丹的日子(第2/11页)

“那你的博士论文呢?”母亲问。

这个问题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惜我没有答案。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把无名诗人的博士论文写下去,于是说:“我想工作,不想让这个机会不翼而飞。”

“他说他想工作。”父亲大声嚷嚷起来,“还说等不及了。要真是这样的话,现在是八月,快拿起勺子,卖冰激凌去,也好让我休息一会儿。”

说完,父亲便站起来,走向通向屋顶的门。屋顶上摆着一个躺椅,父亲那疲惫的身体在躺椅上伸展开来,躺椅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后来,等父亲退休了,就经常抱怨这儿疼那儿痛。背、腿,还有手,哪儿都疼,小腹和牙齿也疼。他的一生都在跟那些疼痛做斗争,从来没有屈服,不是弯腰、去核、敲打、碾磨、挤压,就是在店里走进走出,根本没时间去想那些疼痛。

“他是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过了一会儿母亲说,“一直都无法接受。”

我下楼走进店里,弟弟在给一个留着刺猬头的小男孩点冰激凌。柜台前站着一小队人,都是带着孩子的父母。今天上午还挺热的。

我穿上围裙走到卢卡身边,说:“嗨,我来帮忙。”卢卡没有反应。

他点了点头,就在我半个小时前走进店里时,他也只是点了点头。

“我有工作了。”我一边往小杯子里盛香草草莓冰激凌,一边说。

卢卡没有对我说“祝贺你”,什么也没说,就跟看着一个火星人似的看着我。

那之后的好多年,卢卡尽其所能回避我。就跟他不跟索菲亚说话一样,现在跟我的交流也就只局限在几个字。只有在我一再强求下,他才会说:“我都听见了。”这就算是回答,有时候我真想拿起大勺子揍他一顿。

父亲还跟我保持着交流,他说的那些话里仍然荡漾着我有一天会重新回到冰激凌店的希望。我是迷路了,他的任务是帮我认清我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选择了一个没有冰激凌店、没有家人的生活,在父亲眼里,我迟早都是要后悔的。

“你知道吗?”父亲说,“这是里诺加·埃塔诺的歌。”

已经是午夜了,店外面的椅子全都叠了起来,门也关了。爸爸打开了立体声音响,只有在生意好的日子他才会有这个心情。对冰激凌商人来说,生意好就意味着天气炎热,要更加辛勤地跟马儿似的工作。

我听过这首歌,名字叫《天空不是一直很蓝吗?》。歌很好听,凡是听到的人都会忍不住跟着唱起来。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经常跟着哼哼,虽然并不了解歌词的具体内容。

父亲先唱了起来:“谁住在茅屋里,谁为赚钱辛苦流汗,谁留恋爱情和名誉的梦。”卢卡接了上去:“谁抢走存款,谁记性不好,谁一天只吃一顿,谁喜欢射箭。”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局外人。那是一首反叛的歌曲,是里诺加·埃塔诺为每天辛苦劳作的老百姓写的。不是为我,一个信手得来工作的人。这样的人可以享受夏天,可以跟天使般的女孩亲热,可以一觉睡到下午。然而当埃塔诺的声音越来越高昂,歌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的时候,我也忍不住跟着唱了起来:“天空不是一直都很蓝吗,啊啊啊;天空不是一直都很蓝吗,啊啊啊。”

母亲听见我们大声唱歌,眼里噙满了泪水。里诺加·埃塔诺出生在克罗托内,是爱奥尼亚海岸边的一个小城市。后来搬去了罗马,获得了巨大的成就,成了一个民族英雄,却在三十岁那年因为一场车祸离开了人世。生活就是那么不公平,不过天空却总是蓝色的,而且还越来越蓝。

接下去的这部分也许是我父亲最喜欢的一段,他扯着嗓门昂首挺胸地唱了起来,似乎每一句后面都用了感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