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世界里唯一的想法”(第3/11页)

“您好,要点什么吗?”我问。

他惊讶地抬起头,就说了一句话:“不好意思。”同时那双蓝色的眼睛试图往店里看,又接着说,“您是不是已经在这儿等好久了?”

还从来没有一个顾客称我为“您”呢。这个词跟他很配,不过这是我后来才发现的。那时我发现他之所以这么迷人,他看起来仿佛来自另一个时代,一个他深爱的诗人的时代。比如湖畔诗人华兹华斯、柯勒律治、瑟斯。当然还有雪莱、济慈和拜伦。

他又点了一杯意式浓缩咖啡。

第二天,另一本诗集出现在桌子上,我决定不去问他要点什么,就直接给了他一杯意式浓缩。让我惊讶的是,他停了下来,抬起头,对我说:“您真是太客气了。”接着眼神又消失在诗集里。

过了一个月我才敢问他读的是什么书。

“这个,”海曼回答道,“是一些现代的、叫人无法理解的诗歌,偶尔才会出现清晰可懂的句子。你要看的话,我还是给你推荐些别的吧。”

他邀请我跟他坐到一起,于是我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刚坐稳,他就开始朗诵雪莱的自传诗歌《心之灵》。一开始用的是英语,后来转到荷兰语的译文:“我不是统治者,因为在统治者眼中,人们不可以同时拥有几个爱人,要懂得回避旁人的诱惑。”他一边朗诵,手一边跟着摆动,好像拥有一整个大厅的观众似的。店里的顾客纷纷投来目光。母亲正在给一个小女孩挖冰激凌,也转过头来。“心很小,只容得下一个爱人;灵魂也如此,只容得下一个想法。一生只有一个目标的人,便失去了永生的机会。”朗诵完后,海曼用那双水汪汪的、苍老的眼睛看着我。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那些诗句中冉冉升起,啊,是一阵香味。

我无数次地问自己,他为什么偏偏选了这首诗,为什么是《心之灵》中的这几句。同时又想,如果我要向人们展示诗歌的美好,应该选哪一首呢?该从哪里着手?有好多老师在向学生介绍人生的第一首诗歌时,就让学生望而却步。还有更糟糕的,有的学生会因此一生都憎恶诗歌。选择那么广,其实就只有一个可能。对每个人而言都有那么一首合适的诗,老师们就不该在教室里统一朗诵。

海曼问我觉得那首诗怎么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时的我还很年轻,都还没变声呢,又能说些什么呢?说我的生活会发生变化?说我会对几百个女人敞开心扉,她们都将成为我生命中的爱?还是那首诗已经起了作用?在我发觉之前,万物之门已经打开了一个小缝?不过有时候想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海曼打破了沉寂,开始讲述雪莱的英年早逝,三十几岁的他就离开了人世。在名叫唐璜的帆船淹没后,雪莱也淹死在莱瑞希湾里。几天后,被冲到马沙和维亚雷焦之间的沙滩上。人们发现在他的水手裤袋里还装着一本约翰·济慈的诗集。那些诗歌连同他的躯体一同在沙滩上燃烧起来,那是个瘟疫和霍乱横行的时代,所有冲上岸的东西都要被大火吞噬。灰烬被埋葬在罗马庄严的英国墓地里。城墙边那片绿色的草地,微风轻轻地荡漾在树叶之间。三年前,他的小儿子威廉也埋葬在了那里。海曼说:“雪莱的心并没有被烧死,而是回到了他的妻子玛丽身边。”在玛丽1851年去世后,人们在她的写字台的一个抽屉里找到了那颗不死的心。看来心化作物,全都写进了《阿多耐丝》这首诗里。

再待一会儿,再跟我说一次话;

亲吻我,不要停下;

在我那无心的胸和燃烧的头脑里,

因为那个词,那个吻,所有的想法都将存活下来。

那颗没有烧死的心在他的儿子珀西·佛罗伦萨死后被一同埋在了伯恩茅斯,玛丽也葬在那里。那时,他的情人克莱尔·克莱尔蒙特已经去世了,根据她的遗愿,人们把她跟雪莱送的一条围巾葬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