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传说隧道通向城市童年(第3/6页)

开明是个异数,尽管他也符合上述演替规律。他的名字同样十分古怪,名为鳖灵,尤其是他“尸化西上,后为蜀帝”,更使后世史家莫衷一是。关于此,我认为史学家任乃强的推断很有意味,阐释了一种可能的历史。他认为鳖灵犯罪当死,但问题在于,“巴、楚世为婚姻,楚国能向巴国索囚。蜀、巴世仇,故奔蜀不患不容,且获重用,故曰‘复生’”(《四川上古史新探》)。我们也许可将他奔蜀的神奇故事,视为悖谬不经之事,但开明确实是个治水高手,这是毋庸置疑的。

杜宇教人务农,但彼时成都地区还有很多地方属于沼泽湖泊,而且由于岷江之水经常泛滥成灾,随着人口的不断增加,有限的耕地使养活更多的人口变得极度困难,因此要大力治水并且解决成都平原的积水问题,从而扩展耕地面积。而当时的状况正如《蜀王本纪》中所说“玉山出水,若尧之洪水”,尧时大洪水,又譬如《圣经》所记载的洪水泛滥,人类在远古时代都有这样的传说。由是也不难照见水的危害之惨烈,而鸿蒙时期的先民一定手足无措。因此单有教人习农的本领,要想长期赢得民众的爱戴是困难的。而治水高手鳖灵适时而来,使处于洪水肆虐中的群众,若遇救星。我们不妨做一推断,因为盼望——只是泛泛盼望治水高手,而非指名道姓坐实为鳖灵——已久,鳖灵忽然而至,或致有“尸化西上”而“复生”的神话。

这个开明,真是幸运,治水有若神助,其易如反掌。“望帝不能治,使鳖灵决玉山,民得安处。”(《蜀王本纪》)他这种方法与大禹疏导式治水法如出一辙,其效果是显而易见的,这样的办法相比鲧艰难地去堵那堵不胜堵的创世纪大洪水,实在是很取巧的法子。但就是这取巧的法子,也需要千百次的实践与众多人的经验。决玉山,筑坝以分水,以防止洪水横流。如今看来,十分简单,但在当时却是一项伟大的创举,因而可就此代杜宇而称帝。虽然蜀人有同情弱者的传统,看到望帝失败亦不忍,以后每每“见杜鹃而肃立”,其“肃立”并非是怀旧到不能让开明代杜宇,而是因为杜宇教民习农有功。此所谓不以成败论英雄,因为杜宇教民习农,使民众也获得极大的好处,不可忘记。

不过,我们若从另一角度来考虑问题,就会知道,任何农事包括治水均不可能是一个人的智慧和功劳,只不过是上古需要一种英雄崇拜,以及对领导者的神话,便于使其万美集于一身,好凌驾于民众之上,对登天牧民有利。这与后世,我们要诋毁一个人,或者沉重打击一个政敌,将万恶归于一人一样,既有思维上的毛病,也是可笑而幼稚的。但好像这种方法,从古至今屡用不爽,也至为深刻地影响了我们的历史及历史观,使得我们的历史除了枯燥的帝王起居注和干瘪的所谓重大事件的记录外,很少有对民众生活的真实登录。因为我们是一个忽视个人生存质量的社会,这样的思想早已深植于我国早期的社会制度中。

不过,治水再有功夫,也是保不准千秋万代——大权独揽而又想千秋万代,本身就是愚蠢的——永执国鼎的。贪图小便宜——这让我想起先秦典籍中蠢人多宋国人的记载,真是冤枉了他们。愚蠢不分先后,傻瓜无处不在,不独是宋人的专利——开明十二世以为秦惠王真的给他送来了几头能屙金子的金牛(虽然有研究交通史的学者认为金牛道早于开明九世以前就已成为贯通中原的要道,而且宋代诗人吴师孟曾有诗说“禹贡已书开蜀道,秦人安得粪金牛”,我也同意他们的观点,但传说毕竟表达了民众对愚蠢的开明十二世的嘲笑),便派大力士修筑金牛道,于是护卫成都,扼守边境要塞的北大门,自然洞开,虽然开明王亲自率兵力战于葭萌,但诸城邑竟不能守,秦兵长驱直入,开明王后逃至武阳被杀,相传其太子也在海窝子被俘。开明王朝不得不在公元前316年匆忙而痛苦地画上句号。这样的句号,就像临刑前的阿Q,是怎么也画不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