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11页)

车开出去一会儿,周围就不见人烟了,就好像黑暗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越接近地面越黑。我想也应该有无数个声音正从那黑暗中冒出来,可是我却已经失去了听到那些声音的能力,特别是那个必须要听到的树上人的声音。我把这件事简短地跟同车的人说了。我几乎是嘟囔地说道,也许并不是因为我的耳朵不好,可是我却无论如何都听不到。我刚说到这儿,从地震刚发生之后就坚持定期来做志愿者的佳美先生说,他也觉得自己好像从刚才开始就听到了些什么。

这位摄影师被此次同行的那些跟他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亲切地叫作佳美先生,上次一起去宫城也是他邀请的我。佳美先生在黑暗中继续说了下去。

“我记得大概是七年前,在我去广岛的时候好像也听到过这种乱糟糟的情绪狂热的声音。当时跟我在一起的是一个所谓的跨性别者,是一个自认为自己是女性的占卜师,他自称自己有通灵的能力。这人年轻时因为幻视幻听吃了不少苦头,甚至还为此进过精神病院。有一段时间我跟他关系非常好。啊,对呀对呀,S先生你应该也认识的吧,大家都叫他智子的那个家伙。好像他本人说自己的名字是‘智慧之子’的意思,但更多的人都说,不是智子是‘痴子’吧,是‘痴呆之子’还差不多。

“他有时会突然翻白眼,在我们以为他是被什么神灵附体了,要他带话过来的时候,他却能极为冷静地说出富有哲理的话,对吧?其实他读了很多书,鉴赏照片的眼光也绝对一流,那家伙真的非常优秀。我认为他叫智慧之子名副其实。但就像你知道的那样,他失踪已经一年多了,现在谁都找不到他。

“他跟我聊过他众多人生经历中一个很精彩的故事,就是关于电视机音量的那个事。S先生你听过吗?啊,是吧。那件事真的很有趣哦!那是我跟智子刚认识的时候的事,现在说起来已经是十年前了。他有很长一段时间看电视时都会把电视调到静音状态,这是因为有一天他发现电视画面上有用片假名表示的‘ONRYOU(音量)’一词,而当时‘ONRYOU’的数值大概是20。他说他当时以为这个词是冤魂[11]的意思,而那个数值则是指冤魂的数量。他想,不能让这个世上的冤魂越来越多啊,就马上拿起遥控器把数值调成零了,冤魂的数量还是保持为零比较好吧。他一边跟我说这事,一边自己忍不住扑哧地笑出来。他还向我炫耀,说因为渐渐适应了看没有声音的电视,他学会了读唇语。那家伙真是个怪人啊!

“接下来大概是七年前的事了。一天他突然说要在广岛亲自筹办一个安魂典礼,说现在时机正好。然后他包下几间夜总会整夜不休地在那里播放一些在七十年代的反核运动中被称为‘Gathering(聚会)’的集会的珍贵影像,还请年轻的说唱歌手配着音乐朗读致词,还举办了现场作画表演等,虽然完全是民间群众的活动,却搞得旷日持久,相当盛大。

“最后一个晚上,演出持续了整晚,在很多组临时乐队表演结束之后的清晨,我们和从夏威夷来的萨满[12]祭司,还有日本的夏威夷音乐歌手一起,几个人在广岛和平纪念公园的慰灵碑前唱了安魂歌还跳了舞。我们献上自己的祈祷和祝福的那一刻,我永远无法忘怀。

“那天正好是原子弹爆炸纪念日的八月初,在万物渐渐苏醒的夏季清晨,太阳开始把凉爽的公园一点点照亮,就在这个时候,我和他还有当地工作人员中的核心成员,从四面八方缓缓地集中到这里来。之前通宵所造成的疲劳和对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的期待充斥全身,带着这样的感觉我们来到了慰灵碑的正前方。

“之后不到五分钟,我们看到从公园正门入口那边有两个小小的身影缓慢地朝我们这边移动过来。其中一个人个子小巧,是来自夏威夷的萨满祭司,他被晒得黝黑的皮肤上披着一件夏威夷衫,腰间扎着蓑草,头上戴着一个类似蕨类植物做成的头冠。还有一个人是一位日本女性,她是一位夏威夷音乐歌手,穿着一件宽松的天蓝色的连衣裙,头上戴着草叶编制的发环,耳朵上插着一朵大大的火红的木槿花,让人印象深刻。总之,此二人散发着一种让人顿时困意全无的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