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 昼(第3/5页)

真就有人下了手。买川木香的也有,买银耳的也有,甚至有买了黄连的。那买了金钱草的就问买了花椒的,你那花椒麻不麻呀?那买了花椒的就连连点头,却不说麻与不麻,只说,是汉源的呢,仿佛汉源就是标签,就是保障。汉源的花椒,没有不麻的道理。把密封的纸袋子递过去,说,你嗅嗅,多香!不一会儿,全车的人就都闻过那袋汉源花椒的香与麻了。

那买了杜仲的就问买了天麻的,你这天麻正宗不正宗呀?那买了天麻的就撅了嘴,对人家的置疑很是不屑似的,只说,是海拔3000米的山里野生的呢。把袋子撕开,取一根出来,说,你咬咬,多脆,多黏!很快的,全车的人就又都嚼过天麻微微的甘甜了。

由始至终,成遵良都在闭眼假寐。他的手机具备MP4的功能,里头存了一些经典老歌,什么《北国之春》啊,什么《月光下的凤尾竹》啊,全是他在年轻时倾心过的歌曲。他把座椅稍稍放低,头靠在软垫上,让自己舒舒服服地躲藏在徐缓的旋律里,不必去参与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讨论。当初选中这个旅游团,就是因为其中大多是外地客,一帮退休闲赋的东北老头老太太,兴致勃勃地前往九寨沟、黄龙风景区,一路聒噪,一路絮叨。偏偏这样的聒噪和絮叨,让成遵良格外的安心。这些天,他的心里纠结着千头万绪,他太躁了,或许只有这份陌生的热闹,才能使他真正地平静下来。

购物耽搁了时间,导游又不肯肥水旁落,非得紧赶慢赶,把一帮饿得头晕眼花的游客领到她的业务窝点,因此中饭就被延误到了午后两点多。大客车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门前,司机与导游一下车,就被望眼欲穿的老板娘一盆火似的迎进了内间。

小饭馆位于从都江堰映秀镇到汶川的途中,房舍狭小,厨案当街,檐下挂着一长串黑糊糊的陈年老腊肉,一溜玻璃缸子里盛着颜色深暗的泡酒,荡荡漾漾的液体中漂浮着红枣、参类,也有深山里的花朵,还有不知名的野果,甚至有一些来自兽类的形状暧昧的物件。

食客一到,蹲在路边吸烟的黑胖厨子当即挽起衣袖,抡起膀子,热火朝天地切割宰杀,一时鸡飞鱼跃。小饭馆里的几个服务生倒是清一色的羌族姑娘,绿色花边布衫,领襟镶嵌一排梅花图案的银饰,系着有飘带的绣花围裙,脚步轻盈地掸灰、捧茶、摆碗碟。

成遵良没有跟随老头老太太们下车,他隔着车窗唤过一位服务生,塞给她十块钱,让她泡一盒方便面过来。成遵良大口吃着康师傅泡椒牛肉面的时候,听到一阵清脆的啃噬声,他扭头一看,原来侧后座还有一位不按牌理出牌的游客,是个眉眼清秀的时尚女郎,亚麻色的短碎发,刺绣针织衫,白色褶皱裙,搭配一条金属色的阔腰带,膝盖上摊开着一本书,正旁若无人地抱着一袋饼干充饥。

成遵良看了她一眼,随即别过脸去。当然了,他绝对不是那等心无旁骛的圣人,他有个流传甚广的绰号,叫做采花大盗,是他那帮狐朋狗友给起的。依照他从前率性而为的脾性,碰到姿容上佳的知性美女,岂肯轻易错过?那一定是要凑过去搭搭讪、调调情的,尤其是这样天涯孤旅的气氛,天然就适合上演一出艳遇的剧目。

但此刻,他没有丝毫闲情,他全副身心都放在身边那只黑色手提密码箱上——那只密码箱里,存放着他的全部现金,五十八万美金。自然了,他的资产远远不止这些,在被誉为“北方威尼斯”的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他有高达两百三十万美金的银行储蓄。

是的,他不是普普通通的观光客。参加旅游团,他用的是一张假身份证。两天以后,在九寨沟,他将以假身份证上这个人的名义写下一份“自动离团,后果自负”的保证书,交给导游。然后,依据事先的周密部署,会有一个熟知路况的当地人前来接应他,带他从阿坝州出发,途经甘孜州,一路向西,从西藏昌都抵达拉萨。在拉萨,专事偷渡的蛇头会为他准备好各种全新的资料,然后帮他前往印度南部的莫索尔。接下来,是从莫索尔到新德里,再到美国的旅程。他的最终栖息地是荷兰,那个有着郁金香与琵鹭的国度,在靠近大海的城市里,终老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