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礼物(第5/13页)

自从有了小马之后,乔迪不等三角铁敲响就起床。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母亲还没有醒,他就从床上爬起来,套上衣服,悄悄地溜到牲口棚去看加毕仑。清早灰茫茫、静悄悄的,土地、矮树丛、房子和树木都是银灰色、黑黝黝的一片,像照相的底片,他走过沉睡中的石头、沉睡中的柏树,偷偷地向马厩走去。栖在树上的火鸡怕狼来咬,瞌睡之中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田野闪现出灰色的霜一样的光泽,露水上看得出兔子和田鼠的足迹。两条守职的狗从小屋里走出来,四肢有点僵硬,他们不高兴地耸耸身上的毛,喉咙里嗥叫着。粗尾巴“杂种”和牧羊狗“摔跟头”嗅到了乔迪的气味,僵直的尾巴往上一翘,打了这个招呼之后,它们就懒洋洋地回到暖和的窝里去了。

对于乔迪来说,这是一段不寻常的时间,一段神秘的路程——梦境的继续。他刚有小马的头几天,总喜欢折磨自己,边走边想象加毕仑不在舍栏里了,或者更严重的是,根本没有在舍栏里待过。他还有其他甜滋滋的、自找的小小的痛苦。他想象老鼠怎么把红皮马鞍咬成参差不齐的破洞,怎么把加毕仑的尾巴啃成疏疏朗朗的几根细毛。去牲口棚的最后一点路,他总是跑着去的。他打开门上发锈的搭扣,走了进去。不管他开门的声音多么轻,加毕仑总是把头伸在舍栏上面看着他,发出低低的嘶声,跺跺前蹄,眼睛里发出一大团火红的闪光,像是栎木的余火。

有的时候,如果当天要用马干活,乔迪就会遇到贝利·勃克在棚里备马、梳马。贝利同乔迪站在一起,老注意加毕仑,告诉乔迪许多关于马的知识。他解释道,马特别担心他们的腿,所以,你一定得提提他们的腿,拍拍蹄子和踝节,叫他们不要害怕。他告诉乔迪,马喜欢听人同他说话。你一定得老跟小马说话,把每件事情的道理一个个告诉他。人说的每一句话,马是不是都听得懂,贝利说不上来,不过谁也说不清楚马能够听懂多少。只要他喜欢的人同他解说,马从来不会乱踢一气。贝利还可以举出例子来。他听说过,有一匹马都快累死了,可是骑马的同他说快到目的地了,这匹马就昂起头来。他还听说,有一匹马已经吓瘫了,可是骑的人一说穿他怕的是什么,马就不害怕了。早晨,贝利·勃克一边说着话,一边把二三十根麦秸切成整整齐齐的三英寸长短,然后把它们塞在帽檐里。这样,这一整天里,如果他想剔牙齿,或者只是嘴里想嚼点什么,他只消伸手抽一根就行了。

乔迪仔细地听着,因为他知道,这一带人人都知道,贝利·勃克是养马的好手。贝利自己骑的是一匹露筋的野马,脑袋像一只榔头,但是他在比赛的时候差不多总是得头奖。贝利可以套住一头小公牛,用长绳在牛角上打一个结,然后下马。这匹马就会摆布小牛,像钓鱼的人逗鱼似的,它把绳子拉紧,弄得小牛不是倒在地上,就是被拖得筋疲力尽。

每天早晨,乔迪给小马刷梳完毕之后,放下栅栏门,加毕仑就从他身边擦过,跑出马厩,跑进大栅栏里,一圈又一圈地跑,有时候还跳起来,用僵硬的腿站定。他站着哆嗦,僵直的耳朵向前竖着,眼睛转呀转的,转得露出了眼白,装出害怕的样子。临了,他哼着鼻子走到饮水槽,把鼻子浸到水里,水快碰到鼻孔了。这时候,乔迪心里得意,因为他知道这是判断马好坏的方法。次马只用嘴唇碰碰水,但是一匹生气勃勃的好马却会把整个鼻子和嘴都伸进水里,只留出呼吸的地方。

这时,乔迪站在一边看着小马,见到了他在别的马身上从来没有注意过的东西:两侧健壮、光滑的肌肉和臀部的线条,形状弯曲像一只正在紧握中的拳头,还有太阳照在红皮毛上的光泽。乔迪出生以来见过许多马,可从来没有细细观察过他们。但是现在,他注意到马耳朵的活动反映了他脸上的表情,甚至变化。小马用耳朵说话。你从他耳朵的动向可以确切地知道他对每件事是怎么一个态度。它们有时候僵硬挺直,有时候松弛下垂。他生气或者害怕的时候,耳朵往后翘;耳朵往前,那是他着急、好奇,或高兴。耳朵朝什么方向,说明他是什么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