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长大了(第4/6页)

那两个字是“蛤蜊”,念作gé lì。我们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小叶子把这个得之不易的机会让给我,于是我笑容满面地上台报幕:“请欣赏二年×班的集体舞,《快乐的小蛤蜊》!”

没有人上台。被点到的班级站在我们背后,一脸懵懂,我们俩也一脸懵懂地看到每个小孩都穿着连体舞蹈服,背着一对儿泡沫做的大贝壳。

大队辅导员冲过来,哭笑不得,“你们报的什么玩意儿!那是嘎啦!快乐的小嘎啦!给我上去重报!”

我被臭骂了一顿,哭丧着脸重新报幕,下台后小叶子安慰我:“东北话就这么不标准,太不专业了,央视就不会这样,不是你的错!”

我很早就知道,央视是小叶子的梦想。

我的“小叶子模仿秀”止步在了四年级。

我们六班在各种大赛中崭露头角之后,我作为小叶子的陪衬,也被一些人注意到了。我在获奖中队会中讲了一个盲人孩子的故事,被推荐给了“上面的人”,于是省里电视台的希望工程晚会,我被安排在倒数第二个出场。

副校长拍着我的头说:“好好表现,倒数第二个啊,这叫压轴!”

这是我第一次脱离小叶子,单独出现在大型表演中。

编导走过来审视地看看我,嘱咐:“这孩子有点老气,待会儿记得表现得活泼可爱点,有点童真。”

我被编导的话打击蒙了。我九岁,我为什么没有童真?

于是我被工作人员拉去重新扎了两个特别不适合我气质的羊角辫,穿着白底红边的小裙子,脸上还画了两大坨腮红。编导再次巡视过来,在副校长殷切的目光注视下,我试着蹦了蹦,摇头晃脑地微笑,喉咙里努力发出一种堪称恐怖的“银铃般的笑声”。

编导满意地点点头,走了。

那台晚会周六播出。我们一家三口坐在电视机前,虔诚地播到省台,将一台花团锦簇的无聊晚会看到了最后。

是的,最后。

几个主持人在舞台上热热闹闹地说着结束语,我爸疑惑地轻声念叨了一句“咋没有呢”,被我妈狠狠地瞪回了消音状态。

我的节目被剪了。

我难堪得无以复加,眼泪都在眼圈里转。

不只是这一件事。小叶子的省三好学生称号已经拿到手软了,我还在申请市三好学生的名额。这些申请要求我模仿他人的口吻来给自己写几千字的赞美文章作为申报资料,我觉得丢脸,但是一想到未来的虚荣,还是硬着头皮往上冲了。

这也算学校荣誉,不容我退缩。

我被老师再次推荐给了共青团委的一位女老师,获得了独自主持大型文艺汇报演出的机会,为履历表增光添彩。

可我恐怕是得失心太重了,再次搞砸,不止一处报幕失误。女老师冷眼瞧着我,说:“衣服不对,发型不对,走路时候步子迈得太大,眼神犹疑,临场反应差,这孩子不行。”

哦对了,这位女老师,就是那本中队会“圣经”的编写者之一。

“市三好”自然也落空了。

后来全校下发“市三好”复选的候选人名单,让大家随意投票,我在班里头都抬不起来。是小叶子跑来安慰我,真诚地告诉我,这个圈子很难进,进去了也没意思。

“我自己还不是很想突破省里的圈子,去中央台拍节目,拍电视,当全国十佳。可是很难。”

这一番安慰,旁人怎么听都是在炫耀。我同桌在她走了之后撇撇嘴对我说:“显摆个屁。”

曾经我也是酸葡萄中的一颗,可那一刻我明白的,从我二年级站到追光里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理解小叶子了。她的每一句话,都是肺腑之言。

童星只有三条路:要么家里使劲用钱和权力铺路;要么天资聪颖长相漂亮;要么就身世凄惨离奇,方便树立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