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长大了(第2/6页)

六班自然不呆傻。我们有小叶子。

她是一切的源头。

当我还在地上和稀泥玩的时候,小叶子已经开始学习朗诵与主持,穿着小裙子,梳着齐刘海童花头,外形可爱,仪态大方。她每个礼拜出入电视台三次,和导播间里所有的工作人员行礼问好,与一位大姐姐搭档主持,共同录制我们地方台每周二晚上播出的儿童节目。

小叶子是她的艺名,因为热播动画片《聪明的一休》中,一休白白嫩嫩的“小女友”就叫这个名字,而她们有着相似的样貌,一样的发型。小学一年级入学第一天,我们都仰着脖子紧盯着神明般的班主任,希望得到她的注意,而她早已认识了小叶子。

或许班主任自打那时就盘算起来了。

她指着小叶子,说:“以后老师走进教室,你就喊‘起立’‘敬礼’。”又看着我们,说:“大家都要听她的。”

一开始班里的同学们对她的畏惧多于崇拜。作为管理队伍的班长,小叶子受到了班主任的不恰当指导,面对有小动作的同学,她的直接反应是“啪”地打在对方胳膊或头上,呵斥道:“太没有纪律了!”

站在队尾的家长们颇有微词,脾气火爆的几乎要冲过来护短。

小叶子也是有点慌张的,但还是挺直了腰杆——老师吩咐的,她不会错。

但是到了她大放异彩的场合,那些质疑声统统变成了喝彩。小叶子世面见得广,小小一只就足以稳重地和六年级大哥哥姐姐一起主持升旗仪式,时常被大队辅导员叫走去参加一些公开活动,“神秘地”消失好几节课。

真让人羡慕。

一年级末尾,我们集体加入少先队,小叶子在大会堂里带领大家宣誓,站在高高的台上唯一的一束追光里。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席站着面目模糊的我们,一句句地跟着她念宣誓词,当她最后说到“宣誓人×××(小叶子的本名)”时,我们本应念出自己的名字,可我身边的好几个女生,异口同声地把小叶子的名字念出来了。

我当时还转头笑其中一个女孩,说:“你怎么连这个都跟着读了。”

女生瞥了我一眼,转头说:“我要真是她还好了呢!”

我们都想成为她。

我内心有这种向往,表面上却装着不在意。当我的父母问起,我还会提起班里爱拍马屁的文艺委员,说那个谁见了小叶子比见了她妈都高兴。我爸妈大笑不止。

尽管崇拜者众多,小叶子的生活里却只有跟班,没有同伴。她是一个从四五岁就开始和省里著名的笑星一同出席饭局的孩子,会社交不会玩耍,甚至不太知道如何与同龄的小姐妹们交流——摇头晃脑嗲声嗲气是大人眼里的天真,别的孩子不吃这一套的。

在老师的多番暗示下,我爸妈也送了礼,自此我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同学升任了卫生员,主抓班级的眼保健操工作。这也算一种特权,虽然我无法像小叶子一样公然在上课时间随着大队辅导员消失,至少在大家都闭眼睛做操的几分钟里,我可以威严地站在讲台上看着他们。

只是想要做不一样的人。人类对权力的向往与生俱来,我们只看到权力等于自由。

然而我一直回避的一件事是,文艺委员她们对小叶子的模仿仅仅止步于宣誓时喊出她的名字,而我,差一点就真的成为了第二个小叶子。

但是我失败了。

因为我爸妈送的礼比较可心,二年级时老师随手把我塞进了一次讲故事比赛的候选队伍里。我倒也算争气,全校选送了十几个人,我是唯一一个进入复赛的小孩,原因恐怕是小叶子有事临时弃权。

我懵懵懂懂地进了大会场,懵懵懂懂地被化妆师涂抹成鬼样子,两个甜美的小辫子扎得太紧,扯得头皮都痛。当我也站在追光里,烤得浑身冒冷汗却什么也看不见时,所有背下来的串词都在脑海中碎成一片,我才发现小叶子的生活有多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