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第2/2页)

陈映真白了我一眼,“你说什么啊?”

我有点尴尬。幸好,夜色掩饰了我的表情。我望着窗户外面。蔚蓝色的月光在虚空处汇成了海。我发了半天愣,换过一种说法,“你怎么会喜欢上在梨山与大成县的我?我觉得我那时挺变态的。”

陈映真扑哧一笑,用手戳我额头,说,“知道就好。你呀,那时真不是好丈夫,好父亲。怎么,打算痛改前非了?”

陈映真没懂我的意思。我扔在床头的《废都》,她翻了几页,便得出一个结论,垃圾。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我没见过写了这本被称为“当代《金瓶梅》”的作者贾平凹先生,但理解他为什么要化身“庄之蝶”。我无意痛改前非。我为隐藏在自己体内那只看不见的老虎奇怪。

老虎在深夜里叫,叫得苍茫。老虎跳出胸腔,跳出窗台,跳向蓝汪汪的月光。它是我。它也不是我。我不过是一个用来装它的盒子。指尖发了麻。月光里生出几缕袅袅青烟,形若几只仙鹤,翅翼微蓝,突然发出一声长鸣,鹤嘴随即洞穿了那老虎庞大的身躯。我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老虎与鹤都不见了。我出现了幻觉。

陈映真起身问道,一脸惶恐,“国安,你怎么了?”

我回过头,看着她,眼眶湿润了。我说,“映真,我爱你。”我把脸埋入陈映真的胸腹。我没告诉陈映真,在前天晚上,我与杨成艳上了床。我开车送她回家,她请我上去喝杯茶。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年底,地区改市。我代表市交通局向市人大常委会做了本年度的工作报告。全市交通建设共投资六点二亿,其中争取省、中央部属项目资金二点七亿,基本上实现了市到县通二级以上水泥路、县到镇通三级以上水泥路和60%的行政村公路硬底化。我的报告赢得了阵阵掌声。我没有告诉台下这些专门被安排来拍巴掌的人们,这几个数据既是我的政绩所在,也是我权力寻租的来源。

知道我那五十万是怎么还的吗?郑科长本人替我还的。我不过是把三千万的桥梁改造工程的标底交给他内弟开的一家建筑公司。他内弟搞的工程质量并没有让我失望。我们都是遵守游戏规则的人。这一年,我还拿出一百二十万元以实物、存折、购物卷、书画古玩等各种形式送人。其中以田副省长最多。我送上了一对价值六十万的宋代官窑青瓷,并把他的小女儿送至法兰克福留学。我的手法比起在大成县时要隐蔽一些,但老实说,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无非是借壳操作,手尾做得干净一点。

可能有朋友会骂,你李国安上台前不是拍着胸脯发誓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吗?我很抱歉,当我坐上了交通局长这个位置时,我已忘掉了自己是否说过这句话。老实说,搞权力寻租比搞华润什么的更安全。前者甚至不是说是腐败,是资源交换,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同时,因为官员的强势地位,就算有些人吃了哑巴亏,也会自认倒霉。而后者是对许多潜规则的挑战。我之所以没在大成县出大事,主要是因为当时的政治气候鼓励改革以及刘书记对我的厚爱,岳父的影响力。

仅仅一年时间,我家的烟酒可以拿去开一个小卖铺。大部分是给我送的,小部分是给陈映真送的。陈映真有几次想把它们上缴给纪委,就像在县林业局时一般。我说服了她。理由有三点。一是,这种行为是在打同事与领导的耳光。就你一个人上缴,这不显着你能吗?显着你这个岗位油水丰厚吗?市里不比县里。更要夹紧屁巴做人。知道你在县里为什么一个副局长一干就是七八年,不能挪窝,这也是原因之一;二是,你为什么要大喊我没拿?为什么要强调自己的廉洁奉公?你又不是傻瓜,能在中国的官场上爬到这个位置,想必对种种潜规则是滚瓜烂熟,你这极可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而会引起检察院、反贪局的侧目,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三是,这些烟酒,说到顶,也是一个违纪问题。形势逼得我们不得不这样。但我们可以捐给希望工程,保管好票据,以后万一有什么问题,也能还自己一个清白。自己也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