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第2/6页)

汤米带着我走进鹅舍,跨过凹凸的地面。原本以为鹅舍里面很暗,却没想到强烈的阳光透过天窗照了进来。摆在墙边的是去年前后被拿来丢在这里的各式家具,如:破损的餐桌、老旧的冰箱之类的东西。汤米之前应该已经来过这里,我们从外面走到中间一个黑色塑料皮破了洞、曝露出填充物的两人座沙发旁边,我猜刚才我经过的时候,他就是坐在这沙发上画画。他的橡胶靴子倒在一旁,从靴子里露出了足球袜的一角。

汤米跳回沙发上,摸了摸自己的脚拇指。“不好意思,我的脚有点儿臭。刚才我想都没想就把鞋袜全脱光了,我大概是割到了,卡西,妳想看看吗?鲁思上星期看过了,所以我也一直想让妳看看。除了鲁思以外,没有别人看过。来看一下嘛,卡西。”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汤米的动物。当初他在诺弗克告诉我这些动物,我心里所想象的,是小时候那种缩小版的图画,所以当我看到笔记本里每只动物画得如此精细,真是吓了一跳。事实上,我花了一会儿,才看出这里面画的是动物。这种感觉就像我们掀开收音机的后盖,看到里面小小的管线、繁复交织的线路、小型的螺栓和动轮。这些动物画得过于精细准确,以致必须把画本拿远一些,才知道原来那是犰狳或是一只鸟。

“这已经是第二本了,”汤米说,“没有人看过第一本!我隔了一段时间才继续画下去。”

此时汤米又坐回沙发,拉了一只袜子套在脚上,故意装出轻松的语调,但我知道他急着知道我的反应。即使这个时候,我还是无法真心赞美他的作品。或许部份是因为我担心这些艺术创作可能又会给他惹上麻烦,但也可能因为我眼前所看到的和以前监护人在海尔森教导我们的不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予评价。

我只说:“天啊,汤米,画这些东西一定需要非常专心吧。真是教人惊讶,你在这里还能将这些小东西画得这么清楚。”然后,大概因为我心里仍在挣扎着该说些什么话,我轻轻地翻看他的画本说:“不知道夫人要是看到了会说什么。”

我说话的语调诙谐,汤米也只是窃窃地笑了一笑,但是我们之间有种以前没有的气氛。我继续翻着笔记本,没有抬头看着他,差不多画了四分之一本了,要是刚才没有提到夫人就好了。

我听见汤米说:“我觉得,在夫人有机会看到这些作品之前,我还得再加点儿油才行。”

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暗示我得称赞这些作品,但是看到这里,其实我渐渐被眼前这些奇奇怪怪的小动物所吸引。在眼花撩乱、金属般的外表之下,他们有种讨人喜欢、甚至脆弱的特质。记得汤米之前在诺弗克说过,他在创造这些小动物的时候,总是烦恼着它们该如何保护自己,该怎么拿住东西,现在看到它们,在我心里升起了同样的担忧。即便如此,某种无法解释的原因却让我无法说出任何赞美的话。

汤米便说:“反正,我不只是为了那些才画的。我只是喜欢画。卡西,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要继续这样保密下去,说不定让别人知道我画这些东西也没什么关系,汉纳不还是一直创作水彩画嘛,很多学长姊也都会做点儿什么。我并不是说要把这些画拿给每个人看,我只是在想,嗯,我没有必要再这样神秘兮兮的吧!”

听到这里我终于能抬起头来看着他,语气略为肯定地说:“汤米,没有必要,真的没有必要,这些动物画得很好,真的,真的很好。说真的,要是你因为这样继续躲在这里,就真的太笨了。”

汤米没有回答,不过他的脸上出现笑容,像是自己想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我知道我的回答让他非常开心,之后我们似乎没再多说什么。没多久之后,汤米穿上了靴子,和我一起离开鹅舍。一切就如我所说,这是那年春天汤米唯一和我提到那个理论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