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3/5页)

回想最初那段时光当真有趣,每当我想起待在卡堤基的两年光阴,最初的害怕和困惑与其他时间的境况实在不很符合。今天要是有人提起卡堤基,我所想到的是在彼此房间来回穿梭的悠闲生活,下午的时光慵懒地进入黄昏与夜晚,我那迭老旧的平装书,书页的装订已经松散,一张张的纸页在外面飘呀晃地,像是海上健儿似的。回想当初读书的景况,每个温暖的下午,我趴在草地上,当时的头发已蓄得很长了,总是掉进我的视线。我的房间位于黑谷仓顶楼,清晨每每因为学生在外面辩论诗歌或哲学的声音而转醒过来;漫长的冬日,我们坐在雾气升腾的厨房使用早餐,餐桌上尽是漫谈卡夫卡或毕加索的对话声,早餐时间总是围绕着这些话题,没有人闲谈自己前晚和谁发生了性行为,或是为什么赖瑞和海伦彼此不说话了。

不过,回头想想,其实我们第一天在农舍前面挤成一团的模样,也是有几分道理的,不尽然那么矛盾。或许,就某方面来说,我们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洒脱。我们的内心深处还是非常害怕周遭世界,尽管唾弃自己有着如此的感觉,却仍旧无法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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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学长姊对于汤米和鲁思的交往史全然不知,因而把他们视为长久交往的男女朋友,鲁思对于他们这点认知向来似乎十分满意。我们刚到的几个礼拜,鲁思把男女交往当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动不动拥抱汤米,有时就算其他人在场,她也在房间角落和汤米两个人卿卿我我。嗯,这种事在海尔森也就罢了,但是在卡堤基便显得相当幼稚。老资格的学长姊从来不在公开场合引人注目,互动方式相当平实,就如一般家庭里爸爸妈妈一样的举动。

顺带一提,我在卡堤基这些学长姊身上注意到一点,这点尽管是对他们加以仔细研究的鲁思也都没有发觉,许多人的行为举止都是从电视模仿来的。第一次是我观察苏西和葛雷格这对情侣的时候,注意到的,他们大概是全校年纪最大的学生,自然也就成为这里公认的“当家”。每当葛雷格开始高谈阔论普鲁斯特或其他作家时,苏西便出现某种特别的举动:她先对着我们其他人微微笑,转动眼珠子,夸张的嘴型发出旁人刚好能够听见的声音说:“我的老天。”以前在海尔森,看电视的限制很多,卡堤基也是一样,虽然没有人出面阻止学生整天收看电视,但是没有人对电视有多大兴趣。

但是,农舍里摆了一台旧电视,黑谷仓也有一台,我偶尔便会打开看看。因此我才发现原来这套“我的老天”的把戏来自美国连续剧,其中有一集,不管谁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观众总是笑个不停。里面有个肥胖的女人住在几位主角隔壁,她的举止和苏西一模一样,只要她先生大放厥词,观众便等着她转动眼珠说:“我的老天。”引发一阵哄堂大笑。当我发现这点,便开始注意所有学长情侣从电视节目学来的种种玩意:包括他们的手势、一起坐在沙发的姿势,甚至是吵架、夺门而出的方式。

总之,我的意思是说,不久以后,鲁思便发现自己和汤米互动的方式在卡堤基简直完全错误,于是开始改变他们在众人面前的举动。鲁思尤其模仿了他们的某个动作。以前在海尔森一对情侣要分别时,即使只是短短几分钟,总会借机好好拥抱亲吻一番。但是在卡堤基情侣说再见时,几乎什么话都没有,更别提拥抱或亲吻。取而代之,他们用指关节背面轻轻拍打对方手肘附近,就像平常引起别人注意的方式。这通常是女生在即将分别时对男生采取的举动。虽然这个习惯到了冬天已经不流行了,但是我们刚到的时候大家都是这样,所以鲁思很快也就采取同样的方式和汤米互动。要知道,最初汤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总是突然转身面对鲁思说:“什么事?”这时鲁思只得忿忿地瞪着他,好像他们在演出当中汤米忘了词似地。我猜鲁思到头来还是私底下向汤米解释清楚了,所以大约一个礼拜后,他们勉勉强强做对了,看来和学长情侣差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