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9页)

有一天我想出一个新的把戏:我坐在沙发椅上,闭上眼睛,想象着莱娜塔就在这里,在房间里,她从窗旁走到桌边,从床旁走到祭台,她走到我跟前,触摸我的头发。我入了迷,仿佛真地听到她的脚步声和衣裙的沙沙声,感觉到手指的触摸。这种自我欺骗令人痛苦,又使人感到难言的愉悦。就这样,几个小时我一直陶醉在幻想中,眼泪一次次地夺眶而出。突然,我的心跳停止了,继而狂跳起来,我的手也变凉了:我真的听到了房间里衣裙的沙沙声和女人清晰的脚步声。

我睁开眼睛,在我的面前站着阿格涅莎。阿格涅莎慢慢地、仿佛无意识地走近我身边,跪到我面前,如同以前我跪在莱娜塔面前一样。她抓起我的手,轻声说道:

“鲁卜列希特先生,为什么您从未对我说说您的一切?”

她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它轻轻抚摩了我心中的创伤,使我对自己的悲哀没感到一点羞愧,对房间里出现一个外人没感到一点害怕。我也抓住阿格涅莎的手,像她那样轻轻回答道:

“留在我身边,阿格涅莎;你来了,谢谢。”

我立刻——因为当时我不可能想别的什么事——给阿格涅莎讲起莱娜塔,讲起我们之间的爱情和我的绝望。一直折磨着我、渴求大声说出自己的感情,无情地、用确切的字眼儿确定自己的处境的强烈愿望得到了宣泄。话语不知怎么违反我的意愿脱口而出,毫无节制,有时甚至语无伦次,好似疯话一般。我看到,由于我的自白,阿格涅莎的脸变得苍白了,她明亮的、总是无忧无虑的目光被泪水遮住了。但我已无力克制自己,因为别人痛苦的样子不知怎么减轻了我自己的痛苦。阿格涅莎想插话,用什么安慰我,而我粗暴地打断她的话,更狂热地继续说着,就好像有一个魔鬼正把我驮在它的翅膀上飞向无底的深渊。

我疯狂的冲动持续了大约一小时,阿格涅莎终于受不了我这样的折磨,突然放声大哭,跌坐在地板上,一遍又一遍地说:“关于我,关于我,您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这时我才清醒了一些。我把阿格涅莎扶起来,让她坐在沙发椅上,跟她说:我对她的善良十分感谢。的确,我当时对她怀有一种兄弟般的温柔之情。阿格涅莎平静下来,她擦了擦发红的眼睛,整理了一下凌乱了的头发,起身要赶紧回家。为了使她的离开不产生明显的影响,我跪在地上请求她第二天再来我这里,哪怕只待几分钟。阿格涅莎走后,我感到某种奇怪的满足,恰似一个长时间躺在战场上束手无策的伤员终于落入一个细心的医生之手,他给他洗了洗深深的伤口,不可避免地引起一阵剧烈的疼痛,然后用清洁的绷带把伤口包扎了起来。

第二天阿格涅莎回到我这里。第三天、第四天又来了。她开始每天都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并且不知用什么方式瞒过自己的哥哥,避开了左邻右舍好传播是非的女人们的祖母。当然,我不可能不立刻猜想到她为什么到我这里来;当我轻轻触碰到她的时候,她的颤抖,她的温顺目光以及她胆怯的话语都十分清楚地告诉了我:她对我怀有初恋的全部柔情。但这没有妨碍我用自己的自白折磨她,因为我之所以需要阿格涅莎,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听我说话的人,在她面前我可以自由地谈论我的灵魂之依托,在她面前我可以说出我感到甜美的莱娜塔的名字。就这样,当初我听莱娜塔讲述亨利希的事情的时刻又重现了,但位置对调,因为此时我不再是牺牲者,而是刽子手。看着瘦小的、每天来到我这里受罪的阿格涅莎,我想道:我们四个人——亨利希伯爵、莱娜塔、我和阿格涅莎,就像钟表机械里的齿轮一样彼此之间紧密结合在一起,每一个齿轮都不由自主地用自己的尖端咬住另一个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