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9页)

“莱娜塔,你看见了吧,我这将要死去——这是为了让你的亨利希能活下来……”

莱娜塔带着哭泣声跪倒在床头,把我的手贴到她的嘴唇上,不是在说话,而仿佛是透过某种墙壁而对我喊叫起来:

“鲁卜列希特,我爱你!难道你不知道我爱着你!我早就爱着!你一个人!我不愿让你在不知道这一真情时就死去!”

莱娜塔的表白是那尚且还能铭刻在我的意识里的最后一束光线,过后,我的意识重又沉入黑暗中去,在它的表面上,仿佛那不可见的篝火的反光,那些红色的魔鬼重又开始狂舞,它们挥舞着宽大的衣袖,编织着长长的尾巴。但我内心却听见了,它们在自己梦魇般的狂舞中用合唱继续重复着莱娜塔的表白,它们歌唱着,叫喊着,在我头顶上号叫着:“我爱你,鲁卜列希特!我早就爱着!你一个人!”——于是,穿过那谵妄的迷宫,沿着它那陡峭的阶梯与急遽的塌陷处行进时,我仿佛一直携带着这些宝贵的话语,可是,这些话语的重量压断了我的肩膀与胸口:“我爱你,鲁卜列希特!”

我第二次神智清醒过来的时候,正值星期日午祷前钟声敲响时,这一回,尽管身体还虚弱,伤口还发疼,但我已感觉到,某种界限已经被越过,在我身上——是生命,我——就在生命中。莱娜塔就在身旁,我用眼神向她暗示:我认出了她,我记住了她昨日说的话,我对她很感激,我现在是幸福的,她也明白了我的心思,重又跪下来,跪在地板上,把她的头向我俯过来,就像人们在教堂做祷告时那样把头低低的俯下。我意识到,我仿佛是从坟墓里站了出来,我感觉到莱娜塔那温柔的睫毛正触抚着我的手,我看见了静谧的曙光,我听见了那微弱地穿透窗玻璃而传入我耳边的祈祷前的钟声,这种意识与感觉,视觉与听觉——使这一瞬间妙不可言超凡脱俗,仿佛在这一瞬间里,所有那些对于一个人来说最美好的与最宝贵的东西一定要被全部聚合在一起。

我的健康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恢复的。我被创伤死死地钉在床上,几乎没有力气动弹一下,我十分惊讶地观察着,莱娜塔是多么麻利多么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家庭生活的全部运行,她为我不停地张罗着,她迫使路易莎对她言听计从,她不让那些探视者惹我厌烦。那些探视者愈来愈频繁地敲我们的门,比我们预料的要多得多。因为马特维每一天少不了要来看我一次,我的败北使他多少有几分羞愧,但他自然没有失去其十分达观的精神抖擞,也没有压抑他那温厚开朗的快乐风度,路泽安·施泰因也几乎是同样经常地出现在我们眼前,这个人很执着,一心要弄到我的病情方面的情报,好向亨利希伯爵禀报。最后,还有那位医生,这是马特维给我请来的,也是每天必来诊视一次,这个人身披黑色斗篷,头戴一顶圆帽(2),是一个墨守成规者,也是一个外行,我认为,我为我的生命之转危为安而要感激的那些人之中,这个医生的功劳是最小的。

我本人对医学固然不完全精通,但当年在父亲的药房里实习时,后来在军旅的探险的征途中也都见过不少的创伤,于是,一旦我获得理智地去思索的能力,我立即命令:把阿斯克勒庇奥斯(3)的这一位献身者,由各种令人恶心的东西炮制出来的所有油膏统统给扔掉,而改用绝对清洁的温水冲洗伤口,此举引起了莱娜塔的惊慌不安,招致了黑衣医生的勃然大怒。可是,我明白,这并非儿戏,而是事关生死存亡的举措,我在自己身上已经找到了相当大的意志,好让自己这一决定穿上铠甲,那种不论是威胁还是请求都不能将其穿透的铠甲,我行我素。后来,伤口一天接一天地见好,我便带着既身为病人又身为医生的那种神气,得意洋洋地向人家展示我的疗法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