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8页)

当我敲击着我们住所的大门时,我觉得我的心空荡荡的,犹如一口被掏空了的井,但在她的屋子里立即弥漫着严峻的寂静,于是,我被不可抵挡地拽入那熟悉的怪圈——熟悉的思绪与熟悉的感觉所组成的怪圈。我感到,今儿整个一天都在扭曲我的脸的那些表情已经从我脸上溜走,而那两片嘴唇重又摆出姿势,以形成我一向以它来迎接莱娜塔的眼睛的那种静谧的微笑。就像第一次那样,我怀着整个儿被不安支配着而怦怦直跳的心,推开了莱娜塔的房门。看见她正处于那习惯的状态——端坐在窗台上,把脸紧紧地贴到窗户上冷冰冰的玻璃圈里,这时,我立即向她奔过去,在她面前跪下来。

莱娜塔只字未提早上我竟把她推开那件粗鲁行径,没有指责我在回返的路上走了这么久,也不想打听一下与亨利希谈了什么,好像所有这些身外之事她都了如指掌,她仅仅问了一句:

“鲁卜列希特,你们的决斗何时举行?”

我,在那种时刻对这个问题已不再惊讶,我简要地回答道:

“不知道,明天定……”

莱娜塔再也没有吐出一个词语,她垂下了睫毛,我则依然跪在她的脚下,一动也不动,头靠在窗台上,抬起眼仰视着坐着的她的面容,端详着她那可爱的、可亲的,虽然不太端正的面部特征,重又沉入它们的迷媚之中,仿佛潜入那无底的漩涡。眼前的这位女子,就在昨天我得以以一个幸福的情人的各式各样的接吻去亲之去爱之的女子,而在今天我竟不敢用极恭敬的嘴唇去触及她的手。凝视着这位女子,我感到,她的整个身体,上上下下都流溢着一种神魔般的权力,这种权力把我全部的欲望都死死地封闭在它的势力范围之内。内心里所有那些叛逆的念头,白天里所有那些偶然的诱惑,就像那簸谷的风车里轻浮的糠秕经风叶一扇便以淡灰色的烟的形式而被扬去一样,顿时烟消云散,而我的爱情与我的激情之丰满的种子,则准确无误地落到心灵的电流上。我既不愿去想亨利希,也不愿去想自己;那会儿我幸福无比:悄悄地用自己的手去触摸着莱娜塔的手,时光也悄悄地流逝而让我与她在一起——这种状态已足以使我无比幸福而别无他求。

就这样,保持静默无语,甭想以不谨慎的话语去破坏这种静默的状态,我会沉浸在这种静默的幸福中而一直待到天亮的,我会认为我这是置身于人间天堂的大门边,可是,突然间,莱娜塔抬起了头,用她的手抚摸了我的头发,她温情脉脉地开口了,似乎是继续那中断了许久的谈话:

“亲爱的鲁卜列希特,但是,你不应当去杀死他!”

我颤抖了一下,从那迷媚状态中挣脱出来,我问道:

“我不应当去杀死亨利希伯爵吗?”

莱娜塔对自己的指令再一次作了确认:

“没错,没错。他是不能被杀死的。他——是光明的,他——是美丽的,我爱他!我对他是有罪过的,而不是他对我有罪过。我曾像那刀刃而切断了他的全部希冀。应当在他面前下跪,应当去亲吻他,应当去博得他的欢心。你听见没有,鲁卜列希特?如果你动他一根头发——他可是有金灿灿的头发——如果你让他流出一滴血,你将再也不会听到我的音讯,什么时候都听不到,什么也听不到的!”

我不再跪着了,站起身来,把双手交叉在胸前,质问道:

“莱娜塔,那你早先为什么不去思虑这一切呢?那你为什么还要迫使我在决斗的闹剧中去扮演一个可笑的角色呢?在生死攸关的问题上,难道你可以如此轻率吗?”

过分的激动使我气都喘不过来,而莱娜塔却恶声恶语地反击我:

“如果你存心要斥骂我一通,那我是不会听的!但我禁止你,你听见没有,我说的是你,我禁止你去碰我的亨利希!他——是我的,我仅仅愿他幸福,我现在不会把他交给你的,我将来也不会把他交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