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6/8页)

这简直是对我的判决,可我不动声色地把它听完,未曾流露出丝毫的激动,也未表示任何不满。我极其干练地与马特维磋商了决斗中的各种细节,我请他如果有时间的话不妨拐到我这儿来叫我同去。送走马特维之后,吩咐路易莎给我送上午饭,我不愿让身体的虚弱无力而影响事情的结局,午饭用毕,就取出自己那把长剑,开始练手,努力把那必需的灵巧归还给我这操剑的手。莱娜塔撞见我的时候,我正在练剑,她突然出现在门洞里,整个身体都裹在风衣中,仿佛是某种幽灵,一见面,她就用她那既有质询又有指责的目光凝视着我。

“鲁卜列希特,——她说道,——你昨天可是向我发了誓的!”

我回答说:

“我会履行我的誓言的,莱娜塔。但是,倘若现在亨利希伯爵要把你杀死,那可怎么办?”

莱娜塔把头往后一仰,坚定地说道:

“即便那样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我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就像两个对手在决斗开始之前那样地鞠躬,我把自己那把剑插进了剑鞘,然后像昨日那样,重又走出房间。因为要宣布与莱娜塔断绝关系,我没有那种意志力;而屈从她的神魔般的权力影响,我又不愿意。

剩下来的时间,我是这样打发掉的:先给我的母亲写了一封信,从我秘密地离开父母亲身边那一天算起,已经过去了七年,在整个这七年里我一直没有给母亲通个音讯;接着,我立下了一份正式遗嘱,这是给莱娜塔的,在这遗嘱中,我委托她从我身上所留下来的钱款中拿取她自认为是必要的数目,余下的数目则全部转寄到洛兹海姆我的家中。让我惊讶的是,我的亲人们:父亲、母亲、兄弟、姐妹——这些年来我几乎从未想念过的这些亲人们,这时突然都浮现在我脑海中,让我觉得他们一个个都是异乎寻常的亲切,我清晰地回想起他们的面孔、他们的声音,我不可阻挡地想去拥抱他们,想去对他们说,我没有忘掉他们。或许,死神的威胁可以使心肠变软,犹如酷热高温使金属也变软,不过,我得赶紧补说一句,给母亲的信并没有寄出去。

下午二点三十分,马特维找我来了,他还是那样一点也不沮丧,而开始友好地催促我,虽然我行前的收拾很简单——整个儿可以归结为两桩:披上那件暖和的斗篷,把长剑挂到腰带上。快要出门时,我要马特维稍等片刻,对他说,我还有一件小事要处理,他狡猾地对我挤了挤眼,指着莱娜塔的房间。的确,我不能不再一次走进她的房间。我这是第三次试图让她把注意力移到我身上来,试图从她口中掏出——几乎是用暴力了——哪怕是一句热心肠的、对我而说的话。我进去时撞见她正在读经台旁边,似乎在做祈祷,我对她说:

“莱娜塔,我这就要走了,前来与你道别。也许,在这一生中我们再也不能相见了……”

莱娜塔把她那张苍白的脸转向我,我则用目光俯视这张脸,一心要在这张面孔上寻觅出那些微的希望,寻觅出那隐藏在嘴角的某个皱褶里或眼角的某些鱼尾纹之中的希望,——但是,这张脸的表情却像是在宣判处以我绞刑,我再次听到的话语也还是那么冷酷无情,不容商量,就像无意中坠落的石头那样:

“鲁卜列希特,你得记住,你可是向我发过誓的!”

不过,莱娜塔的这份残酷反倒给我增添了力量,而不是让我感到震惊,要是在这时刻她还对我动用她的那份温存,也许会真的让我惊愕,因为,此时此刻的我已经感到,我是没什么特别宝贵的东西可丧失的了,因而也是没什么可畏惧的了。回到了马特维那儿时,我的脸上几乎带着愉快的表情,当我们骑上那事先就备好的马儿(因为要走相当长的一段路程)出门上路之后,我甚至对与我并驾齐驱的这位可笑的人物——一个骑在马背上的教授——很是嘲笑了一番。一路上,马特维一个劲儿地用笑话与俏皮话来让我开心,他是想用这些玩笑来支撑住我身上的斗志,我也有意识地迫使自己尽量把这些玩笑纳入心头放在心上,好不去思虑那一思虑起来就毛骨悚然的事儿。不知情的外人可以把我们俩当成两个心满意足的商人——在城里做成一笔很有赚头的大买卖,又开怀畅饮一通,现在正驮着给自己妻子的一大堆礼品而回返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