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8页)

“妹子,这一位——是鲁卜列希特,”他说道,“好小伙子,我与你在闲暇时常常谈起的就是他。而这一位,鲁卜列希特——这是我的妹妹,阿格涅莎,当年你在我们家看见她时她还是小女孩,道道地地的婴孩,不过,那是十三年前的事啰,你们俩何以这样愣愣地盯着对方。就像猫儿见到狗一样?认识一下吧!或许,我还可以为你们这一对做个媒。要不然就是你,老弟,已经结婚啦,是吗,你得回答我呀?”

我现在也说不清当时出于何种动机,反正当时我这样回答了他:

“您原谅我。我非常高兴能再次见到您,但我现在要赶去办一件重要的事。”

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后,我就赶紧走出这座房子。

我不清楚,究竟是由于这次会面的印象的作用,还是与它毫无关系,反正我的心绪很有波动,当我定睛一想,我现在要做的事是回返住处时,我立时体验到某种往外排斥的感觉,具有同种磁极的两块磁铁相遇时——如果它们被赋予性灵的话,它们自然也会体验到这种排斥感的。我觉得,与莱娜塔在一起已是难以忍受的事,看见她的眼睛,听见她的言语,与她一块儿谈论亨利希——都已是难以忍受的了。

我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许久许久地逛游着,不知何故就在一些角落里停下来,也不知何故飞快地跑到另一些广场上,但到后来,疲惫与寒冷迫使我去寻觅一个避难所,于是我走进了那出现在我眼前的第一家小酒馆,点要了葡萄酒与奶酪之后,就单独地坐到一个角落里,这小酒馆里,满座都是农民与放荡的姑娘,因为这一天是集市开张的日子,周围一片叫喊声、争吵声、斥责声、叫骂声与诅咒声,这些喧闹声终日不停息,有时还夹杂着那些结实有力的拳击声,不过,呼吸着这并不新鲜的空气,置身于醉醺醺的喧哗之中,我竟感到挺舒服。那些粗俗的、野兽们的面孔,那些粗野的、不合文法的言语,那些不体面的、很出格的举止,不知怎么竟然奇妙地与我的心灵的骚动相吻合,这环境与心绪有时还融汇成一种大合唱——那些正沉入海底的人们的叫喊与海上风暴的呼啸所汇成的大合唱。

后来,有一个瘦削的、胡子刮得很干净的小伙子坐到我这边来,这小伙子一身节日般的五光十色的打扮,他坐过来就聊开了,滔滔不绝地议论农民贫困的现状,这种议论不再是新闻,虽然它并非不是真情。他抱怨开支、代役租、罚款以及各种苛捐杂税的沉重,抱怨高利贷的掠夺,抱怨在农村中对手工艺人生产活动的禁止,他回忆十年前的那场暴乱,他议论所有这些事情时都带着威胁,那些威胁差不多都是直接冲着我而来的,仿佛我与所有这一切均有干系并且都是有罪过的。我曾试图去加以反驳,对他说,我本人宁愿自认为出身于农民,而我所拥有的均是我用自己的双手去挣来的,不过,我的话自然全是白说,于是,我只好温驯地听着——因为不论去听什么话,反正我已是无所谓——听着我这位偶然的酒桌上的伙伴在一个劲儿地用火灾、用草叉、用绞刑架去威胁骑士们与市民们……

因为我用酒菜款待了这位交谈者,所以不一会儿他就彻底地被灌醉了,于是,我重又落为孤单一人,而置身于一大片嘈杂的说话声之中。我向四周环视了一下,立即看到一个令人恶心的场面:醉鬼们在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这儿与那儿是一堆堆的人的身子,墙角处有两人彼此揪住对方的头发,正在厮打,满地都是从桌上流下来的啤酒与喝醉的人的呕吐物所积成的水洼,可是,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另一些人还在继续他们的狂饮,或者,与身边的姑娘们无耻地调情,那些姑娘一个个也是醉醺醺的,也是不成样子的,失去了所有的斯文与正经,或者,玩起了那脏兮兮的纸牌,在狂热的输赢中一解赌瘾。我突然惊讶起来,我这是为什么要坐在这阴暗的臭气烘烘的角落里呢,我立即急急忙忙地支付了酒钱,赶紧出来,重又走入冬天的严寒里。时已黄昏,我不由自主地往住所那个方向蹒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