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9页)

可是,莱娜塔毫无表情,看不出来她理解我所说的故事,或者,哪怕是在听我说也好啊,于是到后来我也不能不沉默下来了,这样,后来的一段路程,我们就是在完全的缄默状态中走完的。莱娜塔坐在马鞍里,整个人处于死沉沉的沮丧之中,我贴着马鞍而行,时不时地仔细凝视一下她的表情,后来,我的目光终于习惯于她的这些表情,这时,我端详着这张脸,犹如一个行家在察看那些大理石塑像。这时我就观察到,莱娜塔的鼻孔太细小了,而自下巴至耳朵之间的双颊不知怎么斜向地延伸过去,况且两只耳朵(在它们上面穿着闪闪发光的金耳坠)本身安放得就不太正确,其方位太高,造物主当初对这双眼睛的轮廓也切得不太直,眼上的眉毛也长得过分的长,总之,她这张脸上的一切安置得不太对位。从脸部形态看上去,我宁愿把莱娜塔看成一位意大利女子,可她说的是我们的德语,而且说得那么地道,口音上还带着迈森地区方言(9)的全部特征。在拥有上述特点的同时,在莱娜塔身上还有着某种特别的美,某种克列奥帕特罗娃那样迷人的魅力。因而,早在我还并不完全了解她的那一天,仅仅去一睹她的芳容对我来说就几乎是一大快乐,而现如今,一回想她时,我甚至都不能想象出还有一个让我觉得更美丽更中意的女性的面容。

经过一站一站艰难的旅程,在横渡莱茵河之后,我们终于抵达杜塞尔多夫,贝尔格(10)的首府。这座城市,由于治理它的大公的关怀,近些年来发展迅速,现今它已经可以跻身德国最美丽的城市的行列里。在城里,我找到一家立有“狮穴”招牌的高档饭店,由于我的慷慨,我得到了这家饭店里两个最高级的房间,因为我想让莱娜塔既拥有一个与她的奢华相称的环境,又拥有旅途中可以得到的一切方便设施。然而,我觉得,莱娜塔并未注意到我的这些操心,反倒可以让人去寻思,在这些经打磨而抛光的家具之中,在这些由瓷砖砌成的壁炉与镜子之中,她并不曾感觉到一份特别的享受,一种与那寒酸的乡村旅店里简陋的、粗糙的板凳椅子迥然有别的享受。

小酒吧的老板把我们当成阔佬,邀请我们上他的桌上,或者,按照法兰西人的说法,上公桌上用午餐,这老板一边殷勤地款待我们,一边夸奖他那正品的巴哈拉赫(11)牌莱茵葡萄酒。可是,莱娜塔这时却很是心不在焉,她身子坐在我们的餐桌上,思绪飞入遥远的时空,她几乎没吃什么菜,也不在意我们的交谈,尽管我们作出了各种努力,想焕发她身上活生生的人的生命气息。我讲述着新大陆的奇观妙闻,那都是我当年有机会亲眼所见的。介绍玛雅人的宫殿里那种奇特的楼梯,那宫殿里陈设出巨型的、雕刻出来的假面具;介绍那庞大无比的仙人掌,它们的茎杆粗壮如柱,足以让骑士躺在它上面休息;介绍那些危险的狩猎——以灰熊与斑虎即豹为目标的狩猎;也介绍自己的一些历险与奇遇。在作这样的介绍或讲述时,自然没忘了用当代作家的评点,或古代诗人的名句来装饰我的言语。那酒吧老板与其妻子听我神侃直听得入神,只管张着嘴听,可是莱娜塔却突然作出乖张的举动——就在我一句话刚说出一半之时,她陡然从桌旁起身而说道:

“难道你自己也不觉得无聊,一个劲儿地胡侃这些琐屑小事,鲁卜列希特!再见了。”

也没再多说一个词儿,她就站起身,走出了房间,此举引起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的极大震惊。那时,我的脑海中不可能涌现出为她这严词厉语与乖张举动而生气的念头,我着实被吓得诚惶诚恐,只是担心她会因此而生出完全抛弃我的念头。因此,我也那样陡然从桌旁跳起,急匆匆地对尚在席间端坐的那两位说了几个道歉的词儿,就赶紧追随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