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10页)

我认为此时从这里跑开是有损于自己声誉的不体面之举,尽管我很快就明白,那凶狠的恶魔已经控制住了这一不幸的女子而且开始在她的体内可怕地折磨她。在这一天之前,我从未见过一个人能这样地战栗,也从未料想到人体竟能如此不可思议地扭曲!这女子就当着我的面扭动着她的身子,她忽而痛苦地反抗着一切自然规律,一个劲儿地拉长全身,使她的脖颈与乳房变得像树木一样坚硬,像棍棒一样直挺;忽而全身突然向前大幅度地弯曲,以致头颅下巴竟然与脚趾贴到一起,此时她脖颈上的血管便可怕地紧绷起来,青筋毕露,情态骇人;忽而相反,她令人震惊地把全身向后倾斜过去,这时她的后脑勺就缩进她的双肩中,伸向脊背,而她的大腿则被高高地抬起来。后来,每当那些恶魔向她发动进攻而使她遭受到如此凶暴的折磨时,我还有好几次成为莱娜塔受难的见证人,亲眼目睹了这女子承受如此痛苦的磨难的细节。不过,在这一天,这场景却以其新鲜劲儿令我揪心。我那时就那样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个房间里,静观着那位我对之陌生的女子的痛苦神情与全身的抽搐姿态,好像我自己当时也与罗得(14)的妻子一块儿化为某种盐柱。我实在不知道,此时此地我可以用什么办法给她以救助,或者,减轻她的痛苦。

过了一会儿,这女子不再用身体去撞击坚硬的地板,她那已被扭曲的脸部表情也渐渐地有些复原而让人可以有所思议了。可是,她依旧在战栗中扭曲着身子,再次用双手掩护着自己,仿佛还在对来犯的敌人进行抵御。而一旦当我猜断,魔鬼已从她身上出来,现在已处于她体外之时,我就立即把这女子拥到自己怀中,开始念叨着神圣的祷告词:“放开我吧,主啊,把我从永恒的毁灭中解放出来吧”,这乃是当时我的脑海中所能涌现出的唯一的话语。这时候,月亮已经溜到森林里树冠的下面而缓缓地隐去,稀薄的晨曦渐渐地变浓而浸满了房间,阴影从墙壁窜向窗口,躺在我臂上的女子也渐渐地恢复了知觉。然而,黑暗依然犹如冷风,犹如比利牛斯山脉(15)上那阴冷的“越山风”(16)侵袭着她的身心,她全身依旧颤抖不止,仿佛在承受冬季严寒的颠簸。

我问,幽灵是否走开了。

女士睁开了眼,用目光把房间扫视了一遍,就像一个人在昏厥之后常有的那样动作了一番,然后才回答我:

“是的,它看出我们武装得很好,足以抵抗它,就逃之夭夭了。要侵害坚强的意志它还是不可能的。”

这是我从莱娜塔口中听到的第二句话。在说出这句之后,她就开始哭起来,像患寒热病似的哆嗦起来,她哭泣得那么伤心,泪水不可遏制地顺着她的脸颊滚滚而下,我的手指在顷刻间就变得完全湿漉漉的。看得出来,女士在地板上是不会使身子暖和过来的,此时已然稍稍平静了的我就把她托到自己的手臂上,这个托举动作并不费多大气力,因为她身材矮小,体态羸瘦,然后,我也就那样把她托举到就在近旁的床上。在那儿,我找来房间里所有能当被褥用的什物,裹在她的身上,然后便搜索脑海中所有慰藉心情的词语来对她加以劝说。

可是,她依旧一个劲儿地哭泣,突然间转入新的一轮激动之中,抓住我的手她就说:

“现如今,鲁卜列希特,我应当对你讲讲我的全部遭遇,因为是你救了我,你应该知道我的一切。”

我试图加以反对,因为此时此刻并不是作这样的叙述的时机。然而,莱娜塔并不顾及我的反对,我觉得,她对我的异议甚至听而不闻,而是紧紧地扳住我的手指,开始又急又快地讲起她的经历,不过,她讲述时并不是正视着我,而是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到一旁去。起初,我几乎不明白她在讲什么,她的思绪是那样急剧地变更着跳跃着,她是那样突兀地把话题从一件事情转换到另一件事情上。不过,渐渐地我还是学会了怎样听懂她的话,怎样从她那犹如瀑布一样倾泻出来的词语之流中,去分辨出主流,那时我明白了,她的确是在向我讲述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