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10页)

你看上了这姑娘,

可也别梦想;

既然穷光蛋,

你就别嚷嚷。

这歌曲正好对我催眠,我就要在迷迷糊糊中入睡,然而某种先知般的声音告诉我,这乃是我先前那种生涯的最后一个夜晚,从这一个夜晚起,我得去面临那另一种全新的生活!我的命运之星,载荷着我漂洋过海,在旅途中耽搁了这不多不少恰恰合适的时日,等待着的正是这个夜晚的到来。我的命运之星,引导我前行,仿佛是要把我引向预先确定的路标,把我带到这个离城市与乡村都遥远的小屋。在这座小屋里,一个命运攸关的约会正在等待着我。要是这事落在某个多明我会(8)有学问的修士身上,他一定会于这情形中见出神的安排;而咄咄逼人的实在论(9)者,则一定会找到一种悲哀的理由,为因果联系是如此复杂,故而并不能置于拉易蒙·留里依(10)那机械地旋转着的圆圈而悲哀;可是,当我现在去检索那缘由,那致使我当年在去诺依斯的途中落入那简陋的路旁旅店的缘由,那千千万万个必不可少的偶然事件时,我便失去了把寻常事与超自然的事物,即把奇迹与事物的自然进程(11)经院哲学的术语。区分开来的能力。我只是认为,我与莱娜塔的初次相遇这事本身的奇迹性,并不亚于后来我与她在一起所共同体验的那一切。固然,后来所有的遭遇是非同寻常的、是撼人心魄的,但我与她在小木屋里的邂逅,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已是子夜,也许,子夜时分早已过去,这时我突然醒来,突然间被某种我不曾料及的东西惊醒。我睡的这个房间被浅蓝色的、水银般的月光映照得相当明亮,四周是那样的寂静,仿佛整个地球与苍天本身都溘然死去。可是,就在这万籁俱静、鸦雀无声之中,我却分辨出隔壁的房间里,那木板间壁后面,有一个女人在低声嘟哝着,在有气无力地呼喊着。尽管有这样一句明智的俗语:举凡在外游子,只扫自己背上雪,别管他人肩上霜,尽管我这个人一向也不曾怀有过分的恻隐之心,但是,自幼就植根在身上的那种对惊险奇异的偏爱之心,却不得不引发我去挺身护卫一个遭侮辱的女子,像我这样一个久经沙场、历经沧桑的人,无疑已经拥有一名骑士的权利(12)。于是,我从床上起身,把长剑从鞘中拔出,露出那寒光闪闪的一半,走出自己的房间,走进黑暗的过道,在那么黑暗的过道里,我竟然那么利索地摸到了那个房间的门,正是从那门后传来的声音。我大声地发问,有人需要庇护吗?我又一次重复了这样的发问,可是并没有人回答。于是,我甩起脚猛地踹击那门,撞断了脆弱的小门闩之后,我走进了那个房间。

就在这样的情境中我第一次见到了莱娜塔。

这也是一个没有点烛灯的房间,像我住的那个房间一样,但却也被月光的清辉映得相当明亮。一位背倚着墙壁、半裸着身子、披头散发、张开双臂、神情处于失魂落魄般的极度恐惧之中的女子,木然地站在这个房间里。这里并没有其他的人,因为这房间所有角落都被月光映照得十分清晰,就连那躺在地板上的阴影也轮廓分明,可是,她却向前方伸出双手护卫着自己的身体,仿佛有什么人正要向她扑过去。她的这一动作本身,也有某种让人惧怕至极的东西,因为这举动无法不让人寻思,她正承受着无形的幽灵的恐吓。发现我站在她面前之后,这女子突然间带着又一声叫喊,径直向我奔过来,一下子跪在我面前,好像我乃是从天上下凡的天使,猛然抱住我的膝盖气喘吁吁地冲着我说道:

“终于,这是你,鲁卜列希特!我可是再也没有气力了!”

在这天之前,我与莱娜塔从未谋面,她这是第一次见到我,就像我也是第一次与她相遇。可是,她竟然这样随便地对我直呼其名,好像我们俩自幼就相识相好,是青梅竹马。后来,我寻思出来了,她可能是在我向旅店老板娘通报姓名时听到了我的名字,然而,当时我的确被她对我直呼其名震惊了。不过,我还是努力仿效斯多噶派(13),不曾流露出丝毫惊讶之情,我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肩膀,询问这位陌生的女子,真的是某种幻影在迫害她吗?可是,她没有气力来回答我,她一会儿号啕,一会儿大笑,仅仅用她那只颤抖不停的手指认着一个方位,那个方位对我的眼睛来说除了月亮的光线之外什么也不曾有。我不应当从这里走开,整个环境非同寻常,那些非人的力量就近在咫尺——对这点的意识,此时此刻以深沉的恐惧裹挟着我的全部身心,这种恐惧是从遥远的少年时代直至如今都还不曾体验过的。于是,我把长剑从鞘中整个儿拔出来,我抓住它那亮闪闪的尖刃,两眼直愣愣地紧盯着与十字架同形的剑柄——我这样做不单单是为了安慰正发疯着魔的女士,我本人也相信这一招能降妖伏魔,因为我听说,这样的举动可以防御自身不受恶魔势力的进攻。那女人呢,仿佛进入临死前的挣扎状态,扑腾了一下就突然仰面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