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树林深处(第3/10页)

长官说:“在战争中,我们不得不接受牺牲。但是这样的牺牲太惨痛了,我们必须重新考虑战略方针。原来我们计划把战争推向解放区边缘的小城市,现在看来必须放弃这个想法。在现阶段这过于雄心勃勃了。应该说,在战争期间,雄心有时候是会得到回报的。当然,我们还会在那些小城市之类的地方重新开始我们的事业。但那是在将来。”

爱因斯坦说:“这一切全都是坎达帕里的思想流毒造成的。说什么通过人民组织人民,多动听啊,甚至让国外的人听了都要喝彩。但是我们这些了解现实情况的人知道,农民必须经过严格的训练才能成为革命的步兵。你难免得对他们动点儿粗。”

一个皮肤黝黑的人说:“你怎么这么说?你自己不也是农民出身吗?”

爱因斯坦说:“正因为我的农民出身,我才这么说。我从来不隐瞒自己的出身。农民根本就没有什么美好的一面。那是坎达帕里的思想。他出身于上等种姓,尽管他隐瞒了自己的种姓后缀。他错了,这场运动可不是什么仁爱的运动。革命不可能是什么仁爱的运动。你们要是问我,我会告诉你们:农民应该被关在猪圈里。”

另外一个人说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这太过分了。希夫达斯那样的人就是忠心耿耿为革命服务的。”

爱因斯坦说道:“希夫达斯之所以忠实,是因为他需要我们。他就是想让村里人看到我们和他有多亲近。他利用我们的友情恐吓村民。这个希夫达斯,又黑又瘦,还把卧室让给我们,大谈革命和土地改革。但实际上他就是个骗子,是个恶棍。大地主和封建官僚已经逃走了。村子里既没有警察也没有检查员,希夫达斯每年都要把别人家的庄稼割去好多亩,还把别人家的田地占去好多亩耕种。村里人要不是觉得我们站在他一边,早就把他给杀了。一旦希夫达斯认为出卖我们对他更有利,他就会马上把我们出卖给警方。革命者在任何时候都必须头脑清醒,必须想到他很可能不幸与人渣共事。假如指挥官博杰·纳拉亚没有被我们的非洲朋友引上歧途,我们就不会有眼下这灾难,要跑到这里来商量对策。”

所有人都盯着威利。罗摩占陀罗眼神冷酷。

会议主席,那位柚树林营地的长官,现在显然已经是防区司令员,对威利说道:“我想你应该有机会说点儿什么。”

威利说:“指挥官说得对。是我的错。博杰·纳拉亚出事我应该负主要责任。他是我的朋友。我希望我能这么说。”

爱因斯坦的表情缓和下来。整个会场也显得轻松起来。自我批评是这类会议的保留环节。如果自我批评很快就开始,效果会非常好:它把大家绑在了一起。

长官说:“占陀罗说得很好。我认为他应该受到表扬。”

然后,大家断断续续地询问起各分队人员和武器的损失情况,问起博杰·纳拉亚被捕的情形,花了很长时间比较农民与城市无产者的本性——他们的热门话题,最后,长官将话题引向已确定的新的运动战略方针。

防区长官说:“我已经说过,把战争推向小城市的计划应该放弃。相反,我们要向树林深处推进。每个防区要接管一百五十个村庄。我们将控制这些村庄,宣告解放区正在扩大。这有利于挽回我们的士气。这件事可不容易,会有许多困难,但这正是摆在我们面前的路。”

三个小时后会议结束。其实他们想说的话老早就已经说完了。他们开始重复说过的话。他们开始使用“我个人认为”或者“我强烈地感到”之类的句式,给之前说过的话涂抹上激情,而这表示他们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气灯的光焰逐渐暗淡,再也无法蹿高了。

接下来,气灯发出的光很快缩回到浅棕色的灯罩内,会议结束了。有几个人还在磨磨蹭蹭地说最后几句,现在他们都站着,有的赤着脚,有的穿着橄榄绿的袜子,站在被单、麻袋布上,脚边是他们之前靠着的那些枕头和靠垫;另一些人走到门口,从一大堆靴子里找出自己那双穿上,然后打着手电筒回自己的小屋,手电筒的微光使树林显得更加幽深,也使周围的夜色更加深沉了。后来,爱因斯坦在离开小屋之前,走到威利面前温和地问道:“是那个纺织工出身的家伙去警察局告发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