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树林深处(第2/10页)

威利想:“生命中最令人欣慰的是对死亡的确信无疑。现在我是不可能回到上层世界去了。可是哪儿算上层世界呢?柏林?非洲?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上层世界。也许这种想法从来就只是幻想。”

早上,有人来敲威利的房门,还没等威利开门,人就进来了。那人背着AK-47突击步枪,脸色苍白,就像爱因斯坦,但个子矮得多,大约五英尺高,很瘦,面庞清瘦而英俊,双手瘦长有力,如果再高上六七英寸,就够得上气宇轩昂了。

他说:“我叫罗摩占陀罗。我是某部指挥官,现在是你的首长。你不再是信使了。我们接到命令,你调到我的部队了。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今天或者明天,我们要召开防区会议讨论新情况。会址可能在这里,也可能在别处。我现在还不知道。你必须做好准备今晚行军。”

他的眼睛小小的,眼神严厉而疯狂。说话时,瘦长的手指一直在摸枪。说完,他突然变了姿势,猛地转身,走出了屋子。

罗摩占陀罗和爱因斯坦一样,也属于上层种姓,也许还是最高的种姓。这种人正在外面的世界经受磨难;自独立以来,民粹政府对他们设置种种障碍;他们中的很多人因为害怕待在国内会坐吃山空,纷纷移民到美国、澳大利亚、加拿大和英国。罗摩占陀罗和爱因斯坦则走了另一条路。他们参加了革命运动,投向了迫害他们的那些人。而威利,因为他本身的复杂背景——父亲属于上层种姓,温和,消极,倾向于禁欲主义,总认为凡事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母亲则更激进,阶级地位低得多,渴望掌握整个世界——很了解这些人。

他想:“我以为我已经将这一切都抛到身后了。但现在它们又来了,和原来一样,向我扑过来。我已经周游了世界,它们却还在这里。”

不必在树林里夜行军了,这让威利松了口气。防区会议就在他们这个村子召开。第二天,与会者都集中到了这里,没有像在城里开会时那样乔装改扮,大家都是穿着军装来的;而且为了显示同甘共苦的精神,大家吃的是粗陋的农家饭菜,辣椒扁豆和小米扁面包。

爱因斯坦来了。威利一直害怕再见到他,不过现在,见过了罗摩占陀罗,他已经决定不再对爱因斯坦眼神中的恶意耿耿于怀了,甚至还认为爱因斯坦的眼神已经温和多了。

柚树林营地的长官也来了,之前威利和博杰·纳拉亚正是奉他之命去皮匠街的。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甚至颇有魅力,举止优雅,谈吐轻柔,语调抑扬顿挫,像在念台词。威利曾想象过他身穿双排扣灰西装的样子,猜测他在外面的世界是一位大学教师或公务员。威利不知道这样一位完人究竟为什么要跑来参加游击队,在丛林里过这种苦日子,某种直觉告诉他,此君因为妻子的不忠而备受折磨。威利后来想:“这可不是我的杜撰。我这么看是因为他出于某种原因想要我这么看。是他自己把这信息传给了我。”现在,两年后再次遇到此人,威利仍然能在他眼中看到淡淡的痛苦,他坚持原先的猜测,半开玩笑地想:“可怜的家伙。竟然有那么一个可怕的老婆。”于是就一直这么看他了。

会议在罗摩占陀罗的屋子里召开。大约十点钟开始,这种防区会议历来如此。屋里点着一盏气灯。一开始,气灯发出轰鸣声,光芒耀眼;渐渐地,那声音变作低沉的嗡嗡声,光线也越来越暗淡。泥地上铺着棕色麻袋布,上面堆着棉布被单和毯子,散放着些枕头和靠垫。

公务员,也就是那位柚树林营地的长官,通报了情况。很糟。很多人牺牲了,远远不止铁路居民区那些人。那些不过是一个分队的一部分人马,此外还有三个分队被警方悉数消灭了。一年多来积聚起来的武器损失殆尽。这一下就是好几十万卢比,而且一直没能拿出对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