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坎达帕里的末日

惶惶不安地过了两天,他们又回到了那个村子,又看到了地主家空荡荡的大宅子。地主家荒芜已久的田地一片枯黄,其间点缀着疯长的寄生藤明亮的绿色。果园里,一味伸展的枝条耗尽了果树的营养,寥寥几片枯萎黯淡的叶子悬在细瘦干枯的枝头,果子散落在地上,倒像丰收了似的,却早有黄蜂在腐烂的甜橙和柠檬那灰白的果皮里安了家。

对他们来说,这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村子了。在之前驻扎的两个星期里,他们是天上的星星。他们扛着枪穿着军装,军帽上的五角星鲜红如血,说出的话都很要紧,即使没人真信他们。而如今一切都变了。全村人都听说了他们被警察伏击的事,也知道那个气势汹汹的指挥官已经死了。村民们也不来挑衅,只是抱着精明老到的人自以为是的谨慎态度处理村子里琐碎的日常事务——他们似乎已经看透了返回村子的这些身穿军装的人。

他们想找到那三个留在村里组织村民分地的人。这件事现在看来令人震惊,他们当初就该考虑到这种情况。那些天那三个人的处境肯定极为难堪。村里没有人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甚至好像没有人记得他们。不久,威利他们和基索——黑黑胖胖的临时指挥官,考试没及格的医学生——就明白了,那三个人开小差了。基索知道开小差是怎么回事。

他们占领并解放这个村子之后,经常借宿在村民们的小屋里。现在基索认为,不该再向村民们借宿了,甚至在村里过夜都是很危险的。他命令大家继续行军,按照罗摩占陀罗生前的指示,一步一步原路返回基地。

基索说道:“你会不由自主地觉得罗摩占陀罗说得对。我们一旦解放了一个村子,就该杀几个人,那样的话,我们的进展会大得多。我们现在也会更安全。”

他们不熟悉树林,所以行军时不敢离开林中道路或者绕过村子。他们开始把村民当作敌人,尽管他们饮水吃饭仍然得靠村民。每天晚上他们都在村外半英里处宿营;每天晚上他们都要安排一个士兵持枪放哨(当初那些粗陋的军事训练遗留的印记)。村民们知道他们的这些措施,这使他们免受某些村民的劫掠。

在离开村子的路上,威利开始意识到,参加革命的这些年,他一直对乡村与树林抱有一种田园牧歌式的幻想,而这种幻想正是革命思想的基础。他让自己相信,眼前的乡村就是这样的;他从未怀疑过这一点。他让自己相信,在喧闹忙碌糟糕的城市之外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遵循古已有之的模式,而这种模式正是革命所要推翻的。在这种田园牧歌式的幻想里,农民辛勤劳动却深受压迫。这种幻想忽略了一点:在他们于行军途中解放(然后放弃)然后有幸在某一天再次解放的那些村子里,恶棍无处不在,褊狭、凶恶、残忍,就像他们身处的环境,他们的存在与劳动和压迫的观念没有任何关系。

让威利纳闷的是,为何以前在离开村子的路上他没有见到过这些恶棍。也许是罗摩占陀罗瘦削而刚健的手指按在AK-47上的形象把他们震慑住了。如今他们这支队伍元气大伤,在每个村子里都会受到那些恶棍的骚扰和挑衅。在其中一个村子里,有个脸色苍白的家伙骑着马挥着枪——他们当初怎么会漏掉他呢?——冲到他们的宿营地大叫:“你们都是中情局的,中情局的。统统该被杀掉。”基索下令不理睬他。这是最好的回答,但并不容易做到。骑马来的那个人是村里的一个恶棍,替村里人出头,来显示他们的勇气,而这样的勇气就在几天前他们藏起来还来不及呢。

有些村子里的人认为,这支队伍里的人都是些四处游荡的枪手,可以雇来杀人。那些想要杀人的家伙通常都没几个钱,但他们自以为能够通过软磨硬泡和谄媚叫这些人就范。也许这就是他们过日子的方式,什么事都靠乞求解决。这从他们贪婪的眼神和懒散的身体就能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