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5页)

院长为大多数师生所热爱,他没有冤家,为人极为善良、忠厚、谦虚。只有院里的学者们在对他的爱戴中带有一点轻蔑,因为达尼埃尔院长尽可以成为一位圣者,但却不是一位学者。他所具有的忠厚就算是一种智慧,可他的拉丁文毕竟很糟,而希腊文压根儿一窍不通。

这少数几位学究偶尔嘲笑嘲笑院长学识浅薄,而对纳尔齐斯却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这位神童,这位美少年的希腊文很漂亮,风度举止潇洒大方得无懈可击,长着一双沉静而深邃的思想家的慧目,两片线条俊美的薄嘴唇。他的希腊文顶呱呱,学者因此喜欢他。他高尚文雅,院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因此爱戴他,许多人简直对他入了迷。他非常老成持重,彬彬有礼,有少数人看不惯他这副模样。

院长和试修士,各人都以自己的方式肩负着一个杰出人物的命运,以自己的方式驾驭着其他人,以自己的方式忍受着痛苦。比起院里的其他所有人来,他们都觉得相互更加亲近,都受着对方更强烈的吸引;尽管如此,他们却走不到一块儿来,无法向对方表示温情。院长对青年极为关怀,极为照顾,就像关心一个珍奇而脆弱、也许过于早熟、也许已遭到危险的弟子。青年对院长的任何命令,任何建议,任何称赞都竭诚领受,从无怨言,从无不快。要是院长对他的品评正确,他唯一的缺点就是高傲的话,那么,他也很善于藏而不露。对于他是无可非议的,他是一个完人,比大伙儿都要优越。只不过在学者之外,他很少有真正的朋友;他只是孤芳自赏,感到四周的人们都是冷冰冰的。

“纳尔齐斯,”有一次院长在听完告解后对他说,“我承认自己对你的批评失之过严了。我常常认为你高傲,也许我这样是冤枉了你。不过,年轻人,你很孤单,寂寞,尽管有些崇拜者,却没有朋友。我曾希望,有什么理由可以时时责备你就好了;可是找不到这样的理由。我很希望,你什么时候也能像你同年龄的小伙子似的淘淘气;可你从来不是这样。我有时真为你有些担心啊,纳尔齐斯。”

青年抬起头,黑色的眸子望着老院长。

“敬爱的神父,我非常希望不要让你担心。是的,我可能是高傲的,神父。我请你因此处罚我。我自己有时候也很想惩罚自己。送我进苦修室去吧,或者罚我干一些低贱的差事。”

“你的这两种想法都太幼稚了,我的孩子,”院长说,“何况你能说会道,又善于思考;要是我罚你做低贱的工作,那岂不浪费了主的恩赐吗。看来你一定能成为一位教师和学者。难道你自己不愿意这样吗?”

“请原谅,神父,我对自己的愿望并不十分清楚了解。我始终会喜欢科学的,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我不相信,科学会成为我唯一献身的事业;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和使命的并不可能总是他的愿望,而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前定的东西。”

院长倾听着,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但老脸上立刻又泛起笑意,说道:“就我对人的了解而言,我们大家,尤其是在年轻的时候,都有些喜欢把神的意志和自己的愿望混为一谈。可你以为已经知道你的天职,那你告诉我一句,你究竟认为自己的天职是什么?”

纳尔齐斯把自己黑色的眼睛眯缝起来,眼睛隐藏在长长的黑睫毛背后。他沉思着。

“讲啊,我的儿子,”院长在长久的等待以后催促道。纳尔齐斯垂着眼帘,用低沉的声调讲了起来。

“我以为自己知道,尊敬的神父,我首先是注定了该过修道院生活。我会成为——我相信——我会成为修士,成为神父,成为副院长或者也许院长。我这只是一厢情愿罢了。我无意于担任要职。可是到将来,它们会加在我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