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论社会习惯与时尚对道德情感的影响(第2/6页)

被我们根据社会习惯分派给各种不同的身份与职业的那些特殊的性格与态度,有时候也许含有一种与社会习惯无关的合宜性,亦即,我们应该会因为它们本身的缘故而赞许它们,如果我们把分别对各种不同的身份与职业自然会有影响的那些情况全部纳入考量的话。个人行为的合宜性,所依凭的不是它适合他的处境中的哪一个情况,而是它适合所有那些,当我们设身处地为他着想时,我们觉得自然会要求他注意的情况。如果他显得如此全神贯注于其中某一个情况,以致完全疏忽其余的情况,我们便不会赞许他的行为,因为它并不适合他的处境中的所有情况,我们无法完全苟同。不过,如果出现在一个无须分心注意其他任何事物的人身上,他对主要吸引他注意的那个事物,所表达出来的那种情感,也许不超过我们应该会完全同情并给予赞许的程度。一个没有任何公职在身的父亲,在失去他的独子时,或许可以表现出某一程度的悲伤与柔弱而不致遭人非议,但是,同样的情感,如果出现在一位率领军队作战的将军身上,当个人的光荣,以及国家的安全,需要他投注大部分注意力时,那就不可宽恕。由于职业不同的人通常应该会专注于不同的事物,所以,他们自然也应该变得习惯于感受到不同的情绪。当我们用心体会他们在这方面的处境时,我们一定可以理解,每一件事,自然应当按照它所激起的情绪和他们固定的性情习惯相符的程度,对他们的情感造成或多或少的影响。我们不可能期待一位牧师,对不正经的世俗享乐与消遣,会有和军官一样的感受。一个以提醒世人牢记等候着他们的那个可怕的未来为其特殊职业的人,一个要宣告每一桩偏离义务规则的行为会有什么致命的后果的人,一个要以身作则为最严正的宗教信仰树立榜样的人,他所传递的信息种类,似乎不是轻佻或轻率的使者适合传递的那一种。他的心思,想必经常被极其庄严与神圣的念头所盘踞,以致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感受那些吸引放荡与快活的人全神贯注的无聊事物。所以,我们会毫不犹豫地觉得,社会习惯分派给这个职业的那种举止态度中,自有一种与社会习惯无关的合宜性;并且觉得,没有什么会比我们习惯在他的行为中期待看到的那种庄重、严肃与远离一切尘嚣的简朴性格,更适合一个牧师。这些想法是如此的浅显明白,应该不会有什么人这么不知体谅别人,以致完全未曾偶尔想到这些,或未曾自忖这就是他自己所以对神职人员惯有的性格觉得赞许的原因。

其他一些职业惯有的性格,其合宜性的基础,就不是这么显而易见的。对于这些性格,我们的赞许,似乎纯粹基于习惯,没有获得任何前述那种揣度思量的佐证或加强。例如,我们根据社会习惯,把快活、轻佻、活泼随性,以及一定程度的放荡这样的性格,归属于职业军人。不过,假使我们认真考虑什么性情或气质最适合这种情况的话,我们或许很可能断定,最严肃审慎的气质最适合他们,因为他们的生命经常暴露在极端危险中,因此他们应该比别人更常想到死亡及其后果。然而,此一情况,很可能正是为什么相反的性情在军人当中这么普遍的原因。要克制死亡的恐惧,以便镇静凝神地审度死亡,所需的努力是如此的巨大,以致那些经常面对死亡的人发现,把他们的思绪完全转移到死亡以外的念头上,把他们自己包裹在漫不经心与不在乎的安全假象中,以及为了这个目的,投身于各种娱乐和放荡的行径,对他们来说,比较容易。对喜好沉思或抑郁寡欢的人来说,军营实在不是一个适合他的场所:没错,那种气质的人往往是非常坚决的,并且能够奋力不屈不挠地果敢面对最不可避免的死亡。但是,当他面对的,虽非迫在眉睫,不过却是持续不断的危险时,当他不得不长期发挥一定程度的努力视死如归时,他的心力将因此而消耗殆尽,他的性情将变得如此消沉,以致感受不到任何幸福与欢乐。相反,那些轻佻快活与漫不经心的人,那些完全用不着努力视死如归的人,那些完全下定决心绝不考虑他们的未来,那些下定决心要在不断的享乐与消遣中,把他们对处境的所有忧虑全部忘掉的人,就比较容易忍受这种情况。每当一个军官,不论由于什么特殊的缘故,没有理由期待他会遭遇什么不寻常的危险时,他往往会失去他的性格中那种轻佻快活与浪荡轻率的成分。一支城市卫戍部队的指挥官,通常是一个和他以外的市民同胞们一样不太喝酒、一样谨小慎微、一样吝啬节俭的家伙。同样的,太平的日子一久,军人与一般市民之间的性格差异,往往也会跟着变小。然而,军人的平常处境,还是会使快活轻佻,以及一定程度的放荡,如此鲜明地成为他们当中常见的性格;而我们的想象习惯,也如此紧密地把这种性格和这种身份联系在一起,以致我们往往会瞧不起任何因为气质或境遇特殊而无法养成这种性格的人。我们嘲笑某个城市卫兵的脸色庄重谨慎,因为这脸色是如此不像他的同胞。他们自己似乎也常常以他们本身的言行举止循规蹈矩为耻,并且为了避免偏离他们的职业形象,他们喜欢装出一副绝非他们本性的轻浮模样。不管是什么样的举止态度,只要我们习惯在某一有体面的职业中看到它,在我们的想象中,它就会变得和那个职业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以致每当我们看到它们当中的某一个,便期待会遇到另一个,而一旦期待落空,就会遗憾没有看到我们预期发现的东西。我们觉得困窘,手足失措地僵住,不知道怎样和这样的一个怪人,一个显然在假装他不属于那种我们习惯认为他属于的怪人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