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论社会习惯与时尚对道德情感的影响

既然我们对各种美丑的感觉,是如此显著地受到社会习惯与时尚的影响,那也就不可能指望,我们对行为美丑的感觉,会完全不受这两种因素的左右。然而,它们在这方面的影响,似乎远小于它们在其他方面的影响。也许没有什么外在物体的形状,无论怎样荒谬奇怪,是社会习惯无法使我们甘心忍受的,或是时尚无法使它变成甚至受人欢迎的。但是,像尼禄(Nero)[13]或克劳迪(Claudius)[14]那样的性格与行为,任何社会习惯都无法使我们甘心忍受它们,任何时尚也都无法使它们变成受人欢迎。前者将始终是畏惧与憎恶的对象;而后者将始终是轻蔑与嘲笑的对象。我们的美丑感觉所倚赖的那些想象力因素,本质是这么的细腻与纤弱,以至于很容易被社会习惯与教育改变。但是,道德赞许与非难的情感,却是建立在最强烈与最旺盛的人性热情基础上;它们也许会稍微受到弯曲,但绝不可能完全被扭曲颠倒。

但是,虽然社会习惯与时尚对道德情感的影响,确实不是这么的大,不过,它们在这方面的影响,和它们在其他方面的影响,性质仍然十分类似。当社会习惯与时尚和自然的是非褒贬原则相一致时,它们会提高我们的道德情感的敏锐度,使我们更加厌恶任何接近邪恶的事物。那些不是在普通所谓好的,而是在真正好的师友环境中被教育培养出来的人,那些在他们所尊敬的与日常交往的师友身上习惯见到的,无非是公正、谦逊、仁慈、与端正合宜的人,对于凡是看起来不符合那些美德规范的行为,一定会比其他人更感震惊。相反,那些不幸在暴戾、放荡、撒谎与不义的环境中被教育培养出来的人,虽然不至于完全不觉得那种行为不合宜,不过,对那种行为的可怕与罪大恶极,或对那种行为应受的报复与惩罚,他们肯定完全没有感觉。自幼年时期开始,他们便已熟习那种行为,习惯已经使他们对那种行为见怪不怪,他们很可能会把那种行为看成是为人处世之道,看成是我们可以或必须采取的生存方式,以免我们因为自己的正直而受骗。

时尚,有时候也会使一定程度的行为不检受到好评,甚至反常地,不赞成一些值得尊敬的性格。在查理二世统治期间[15],某一程度的放荡,被认为是受过文科教育的特征。根据那时候流行的想法,那样放荡的行为,和慷慨、诚实、宽宏、忠贞等等连在一起,并且足以证明那样放荡的人,是个绅士,而非清教徒。相反,态度严谨,举止端庄,却完全不流行,并且在那时候流行的想法中,严谨与端庄,是和装模作样、狡猾、伪善、低俗等等连在一起的。对那些思想肤浅的人来说,大人物的各种恶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讨人喜欢的。从那些恶习,他们不仅联想到巨富的光彩,也联想到许多他们认为身份地位优于他们的人一定具备的优人一等的美德,包括自由独立的精神、坦率、慷慨、仁慈与优雅有礼。相反,下层民众的那些美德,包括近乎吝啬的节俭、不辞辛劳的勤勉以及严格遵守各种规矩,在他们看来,则是卑鄙与令人厌恶的。从那些美德,他们不仅联想到它们通常所属的那种身份地位的卑贱下流,也联想到许多他们认为通常会与它们一起出现的重大恶习,诸如,某种卑劣无耻、卑怯胆小、心地不良、说谎虚伪与小偷小窃的性向。

职业与身份地位不同的人,由于平常亲近的对象很不一样,因此习惯感受到的情绪也很不一样,所以自然会形成很不一样的性格与态度。对于每一种职业与身份,我们都期待在一定程度内看到,根据经验判断属于该种职业与身份的那些习性与态度。但是,正如在每一种物体当中,我们特别喜欢那中庸的形状,这形状的每一部分与特征,最正确地吻合自然女神似乎为那种物体所制定的一般标准,所以,在每一种身份地位当中,或者如果允许我这么说,在每一种人当中,我们特别喜欢的那些人,在他们身上,那种通常和他们所属的身份地位相伴的性格,既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我们说,一个人应该看起来像他的行业与职业,不过,拘泥卖弄其行业与职业性格的人,却不讨人喜欢。同样的,各个不同的生命阶段,也各有其适当的举止态度。在老年人身上,我们期待看到,他的年老体衰、他的长期经验,以及他那用旧磨损的感觉,似乎使之显得既自然又可敬的庄重与镇静;而在年轻人身上,因为经验告诉我们,一切有趣的事物,在年轻人那些柔嫩与缺乏经验的感觉上,都自然会留下强烈的印象,所以,我们期待看到腼腆敏感、兴高采烈与朝气活泼。然而,这两种年纪中的任何一种,或许都很容易具有太多这些属于它的特征。年轻人的卖弄轻佻,和老年人的冷酷无情,同样不讨人喜欢。俗谚说,最讨人喜欢的年轻人,他们的行为中,有一点老年人的样子,而最讨人喜欢的老年人,他们的行为中,还保有一点年轻人那种活泼的朝气。然而,任何一种年纪,或许都很容易具有太多属于另一种年纪的特征。极端冷静与死板拘礼出现在老年人身上,或许会受到宽恕,但出现在年轻人身上,则会受到嘲笑。在年轻人身上会受到纵容的轻佻、草率与虚荣,会使老年人显得可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