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论各种感情合宜的程度(第2/10页)

被人们恰当称为节制的那种美德,其本质就在于控制身体的那些欲望。将它们限制在健康与财富的考量所指示的范围内,是审慎之德的本分。但是,把它们限制在优雅、合宜、细致与谦逊的考虑所要求的范围内,则是节制之德的职责。

(2)正是基于同一理由,所以,呼喊自己身体疼痛,不管这疼痛是多么难以忍受,总是显得懦弱与失礼。然而,即使如此,对于身体疼痛,我们还是有不少的同情感。如同前文已经指出的那样,如果我看到一根棒子正对着另一个人的腿或手臂就要打下去的时候,我会自然而然缩回我自己的腿或手臂;而当那一棒真的打下去时,我多少会觉得自己像被打中似的,并且感到疼痛。然而,我的疼痛感无疑是极端的轻微,因此,如果他发出任何激烈的呼喊,由于我无法附和他的感觉,我难免会瞧不起他。所有源自身体的情感,所面对的正是这样的情况:它们或者完全不会引起同情感,或者所引起的同情感是如此的微弱,以致和主要当事人所感觉到的原始情感的强度完全不成比例。

源自想象的情感,所面对的情况就大不相同。我的同伴身体上所发生的构造变化,对我的身体构造不可能有很大的影响。但是,我的想象则是比较柔软可塑,比较容易,如果允许我这么说,采纳我所熟悉的那些人的想象型态。因此,恋爱或雄心壮志遭到挫折,将会比身体遭到最大的伤害,引来更多同情。失恋或壮志未酬所引起的那些情感,完全源自想象。某一个人,即使失去全部的财富,如果他还健康,是不会觉得身体上有什么痛苦的。让他感到痛苦的,全来自他的想象。这想象让他意识到,他将失去尊严,他的朋友将忽视他,他的敌人将轻视他,他将乞怜于他人,贫乏困顿与悲惨不幸的命运很快将落在他身上;而我们也将因此而更强烈地对他产生同情,因为我们的想象比我们的身体更容易形塑成他的那个样子。

失去一条腿的不幸,也许通常比失恋的不幸,被认为更加真实悲惨。然而,如果有哪一部悲剧是以前一种不幸为收场来铺陈的话,那它无疑将是一部蹩脚可笑的悲剧。而后一种不幸,不管它看起来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以它为铺陈的主题,却产生过许多很出色的悲剧。

没有什么比身体的疼痛被遗忘得更快。疼痛一旦过去,全部的苦恼挣扎也就烟消云散,而再想到它时,也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烦恼。我们自己甚至无法体会我们先前感觉到的焦虑不安与悲痛。一个朋友不小心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给我们带来的不舒服,反而会比较持久。它所造成的心理痛苦绝不会随着那句话而消失。最初让我们觉得不舒服的,不是刺激我们感官的那句话,而是在我们想象中引起的某个念头。正因它是一个念头,所以,我们心里将持续因为想到它而觉得烦躁与悲痛,直到时间与其他偶发事故在某一程度内把它从我们的记忆中抹去。

身体的疼痛从来不会引起任何生动逼真的同情感,除非这疼痛有危险相伴。我们和受害者的恐惧,而不是和他的疼痛起同感共鸣。然而,恐惧完全是一种来自于想象的情感;这想象将种种不是我们实际感觉到的,而是我们未来或许会尝到的痛苦景象,呈现在我们脑海里,这想象的不确定与起伏徘徊,使我们更加焦虑不安。痛风或牙疼,即使痛彻心腑,也不会引起多少同情;比较危险的疾病,即使没有什么附带的痛苦,反而会引起比较多的同情。

有些人,一看到手术的场景,就会昏厥或恶心呕吐;撕裂肌肉所造成的那种身体疼痛的场景,似乎在他们身上引起最剧烈的同情感。我们对于外部原因所引起的疼痛感的想象,比我们对于体内生病所引起的疼痛感的想象,更为生动鲜明。当我的邻居被痛风或结石折磨时,我几乎无法想象他受到什么样的痛苦。但是,如果他的痛苦是由于割伤、创伤或挫伤,那我对他的痛苦就会有很清晰的概念。然而,这种景象所以在我们身上产生这么剧烈的影响,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它们的新奇。一个曾经目睹十几二十次解剖和同样多次截肢手术的人,以后再看到这种手术,就会比较冷漠,甚至时常完全无动于衷。然而,即使我们已经读过或看人家表演过不下五百部悲剧,对于它们呈现在我们脑海里的景象,我们的感受也很少会减退到如此彻底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