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自由俄罗斯印刷所和《警钟》 第一章(第2/19页)

这是从1857年至1863年,但以前不是这样。随着1848年后反动势力在欧洲的成长和强大,尼古拉的暴虐已不是与日俱增,而是与时俱增了,俄国人开始躲避我,怕与我接近……何况到了1851年,大家知道,我已正式拒绝返回俄国。那时旅游者极少。有时偶然来一个老朋友,讲起一些可怕的、他不能理解的事,谈到回国便提心吊胆,临走时还得东张西望,看看附近有没有自己的同胞。在尼斯的时候,阿·伊·萨布罗夫3坐了马车,带了一个听差来看我,这在我眼里也成了了不起的英勇行为。1852年我秘密路过法国时,在巴黎会见了几个俄国人,这是最后一批。在伦敦,我的家没有人上门。过了几周,几个月……

听不到俄国的语言,看不到俄国人的脸。4

没有人写信给我。米·谢·谢普金是我在伦敦见到的第一个从家里来的、多少还算熟悉的朋友。我已在另一个地方写过与他的会见。5他的到达对我说来仿佛是追荐亡人的星期六,我设宴招待他,一起悼念莫斯科的一切,两人的心情像在参加葬礼。但真正衔着橄榄枝飞回方舟的鸽子6不是他,而是B医生7。

他是在尼古拉死后第一个来找我们的俄国人,那时我住在里士满的乔姆利洛奇,他总是惊讶不止,为什么它这么念,却要写成Cholmondeley Lodge。8谢普金带来的消息是悲观的,他自己的心情也闷闷不乐。B却从早到晚笑个不住,露出了那副雪白的牙齿。他的消息充满了希望,正如英国人说的,充满了“乐观精神”——自从尼古拉死后,俄国便沉浸在这种乐观气氛中,它在彼得堡帝国严酷的背景上形成了一条明亮的光带。确实,他也带来了不好的消息:格拉诺夫斯基和奥加辽夫身体不好,但它们都消失在全社会生气勃勃的明朗画面中了,他本人便是这画面的一个写照。

我贪婪地听着他讲的一切,有时插几句问话,查询一下细节……我不知道他当时是否明白,或者估计到了他那些话对我的重大价值。

三年来的伦敦生活使我厌倦透了。我拼命工作,可是眼前看不到什么效果,而且我独自一人,与任何亲切的环境隔绝了。我和切尔涅茨基一页一页地印刷,然后把印好的小册子和书本一捆捆堆在特鲁布南的地下室里,几乎看不到把它们运过俄国边界的任何可能性。我不能不继续干,俄文印刷所是我的生命线,古代日耳曼人迁移时随身携带的老家的家徽。有了它,我便好像生活在俄国的土地上,有了它,我心里踏实,有了武器。但是尽管这样,得不到反应的劳动使我厌倦,我的手放下了。信心一分钟一分钟在减少,它寻找着转机,但不仅找不到它们,而且听不到家里来的一句同情的话。

随着克里米亚战争的结束和尼古拉的死,开始了一个新的时代,从一片茫茫无边的黑暗中出现了新的事物,新的前景,显示了一种新的动向。从远处是很难看清的,必须身临其境。现在B便体现了这一切,他证明,这些前景不是海市蜃楼,而是实有其事,大船动了,开始航行了。只要望一下他那明朗的脸……便能相信他讲的一切——这样的脸在俄国已好久没有看到了……

俄国人所不习惯的感情折磨着我,我想起了康德在1792年9听到宣布共和的消息时不禁脱下丝绒睡帽,像虔诚的西面10那样说道:“现在我可以安眠了。”是的,在漫长的阴雨之夜以后,在黎明中好好睡吧……你可以充分相信,美好的日子到来了!

这样,格拉诺夫斯基死了……

……确实,我十三岁起所向往的那一天的早晨11终于到来了——那时我还是一个穿着厚毛条纹夹克衫的孩子,与另一个“图谋不轨的孩子”(只是小一岁)一起坐在老家的小屋子里,坐在大学的课堂上,我们的周围也是一些热血沸腾的年轻人,后来又经历了监狱和流放,经历了异国的流亡生活,经历了革命的覆灭和反动的高涨,加上家庭的不幸,终于使我心力交瘁,流落在英国的海岸上,只剩下了印刷所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