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九章(第2/28页)

……欧文待人非常朴实,但是他像加里波第一样,在仁慈中流露出一种力量,一种掌握着权威的意识。他的平易近人包含着一种自我优越感,这可能是他经常与微不足道的人打交道的缘故;一般说来,他不像一个平民和社会主义者,倒像破落的贵族和名门望族中的末代子孙。

我那时还不会讲英语,欧文又不懂法语,而且显然两耳重听。女主人的大女儿自告奋勇愿当翻译官:欧文也习惯了这样与外国人谈话。

“我对您的祖国抱有极大的希望,”欧文对我说,“你们的土地比较干净,你们的教士不这么强大,偏见不这么顽固……而力量……力量!要是沙皇愿意听取和理解正在升起的和谐世界的新要求,他可以轻而易举成为一个最伟大的历史人物。”

我笑了笑,请我的翻译官告诉欧文,我不大相信尼古拉会成为他的信徒。

“不过他到拉纳克来看过我。”8

“可是他大概什么也不了解吧?”

“他那时还年轻,”欧文笑道,“认为我的大儿子生得这么魁梧却没有参加部队,这很可惜。不过,他邀请我去俄国。”

“现在他老了,不过还是什么也不会理解;他看到身材高大的人没有都去当兵,一定更觉得可惜了。我看过您写给他的一封信,说老实话,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写信给他。难道您真的对他抱着希望不成?”

“只要一个人还活着,就不应该对他失去希望。说不定有朝一日什么事会打开他的心灵!嗯,就算我的信不起作用,他不重视它,这很可惜,但我尽了自己的力量。他没有过错,他的教育和他生长的环境使他不能接受真理。对这种事不必生气,应该怜悯。”

就这样,这位老人把宽恕一切罪恶的思想不仅扩大到了盗贼和罪犯,也扩大到了尼古拉身上!一时间我为他感到羞耻。

人们不能宽恕欧文的一切过错,甚至他临终前的迷惘和近乎病态的关于灵魂的呓语9,原因是不是就在这里?

我见到欧文时他已经八十二岁(他生于1771年)。他在舞台上一直活动了六十年

在七栎树镇以后过了三年,我又匆匆见过欧文一面。他的身体衰老了,头脑糊涂了,有时还会沉湎在鬼魂和幽灵的神秘世界中。但他的精神依然那样,那对蓝眼睛仍闪射着孩子一般仁慈的光芒,对人也还寄托着希望!他对人从不怀恨,也从不把旧账记在心中,他始终是创办新拉纳克纺织厂时那个热情洋溢的年轻人;他听觉不灵敏了,头发白了,身体虚弱了,但依然在宣传消灭死刑和共同劳动的和谐生活。看到这个老人迈着缓慢无力的脚步走上讲坛,不能不产生深刻的敬意,从前他曾在灯火辉煌的大厅中,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走上这样的讲坛,现在他那发黄的白发却只是引来了一阵冷漠的低语声和讥刺的微笑。神志不清的老人脸上出现了死亡的印记,他站在那里并不生气,只是怀着爱心温厚地要求给他一个小时。为了他六十五年正直无私的工作,似乎应该给他这一个小时,但是他遭到了拒绝,他使人感到厌烦,因为他讲的还是那一套,主要是他深深激怒了群众,他企图剥夺他们挂在绞刑架上和观看别人挂在绞刑架上的权利;他想夺走他们从后面向前滚动的肮脏的车轮,却打开了假象牙的笼子,那残忍的挂着悲伤圣母像的精神牢笼,那世俗的宗教裁判所企图用来代替四面插刀的隐修室的东西。10为了这种亵渎神圣的行为,群众不惜用石子打欧文,但是群众也变得更富于博爱精神了:石子已不时兴,他们选择了污泥、嘘声和报刊上的文章。

另一个同样狂热的老人11却比欧文幸运,他在帕特莫斯岛上用衰弱的、苍老的手祝福大人和孩子时,只是喃喃地说:“孩子们,你们要彼此相爱!”老百姓和穷人没有嘲笑他,没有说他的教导是胡诌;在这些平民中,没有市侩世界满身铜臭的庸才——这个世界主要不是粗野,而是虚伪,不是愚昧,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