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俄罗斯的影子(第4/29页)

这段插话在这里也许并不恰当。

萨佐诺夫确实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人,他葬送了自己的无穷精力,在国外的各种小事中消磨了一生,像一个初次出战便被俘虏的士兵那样消失了,再也没有回到我们中间。

我们在1834年被关进监狱时,萨佐诺夫和凯切尔不知出现了什么奇迹,竟然没有遭殃。他们两人住在莫斯科几乎足不离户,讲话很多,但写信很少,我们任何人家中都没有他们的信。我们被送去流放了,萨佐诺夫的母亲却给他弄了一张出国的护照,到了意大利。他的命运从此与我们分开,18也许这就为他奠定了今后生活的基础——他像一颗没有固定轨迹的行星,无声无息地陨落了。

过了一年,他回到了莫斯科,这是上一皇朝最沉闷、最难以忍受的时期之一。他在莫斯科遇到的是死一般的沉寂,到处都找不到一点同情的影子,一句热情的话语。我们还在流放,把过去的生活埋藏在心底,靠回忆和希望打发日子,一边工作,一边熟悉外省粗野的现实生活。

在莫斯科,一切都使萨佐诺夫怀念我们。老朋友中,只有凯切尔一人还在,可是萨佐诺夫拘泥古板,保持着贵族作风,越来越觉得与凯切尔格格不入。我们已经说过,凯切尔是自觉的野人——从文明人中涌现的野人,库珀的拓荒者19,他主张恢复人类的原始状态,粗野是他的原则,不修边幅是他的理论,这个三十五岁的大学生却要扮演席勒式青年的角色。

萨佐诺夫在莫斯科百无聊赖——枯燥的生活弄得他无计可施,他用不着为生活奔波,又没有事情可做。他试图迁居彼得堡,但那更糟;他不能长期这么下去,便远走巴黎,可是并无一定的打算。那个时期,巴黎和法国还对我们保持着自己的全部魅力。我们的旅游者为法国生活金碧辉煌的外表所陶醉,对它粗糙丑陋的方面却一无所知;自由派的言论,贝朗瑞的诗歌,菲利蓬的漫画,一切都使他们兴奋不已。萨佐诺夫也是这样。但是在这里,他也无所事事;就他而言,只是热闹快乐的闲散生活代替了沉闷压抑的生活。在俄国他被缚住了手脚,在这里他却与一切事和一切人都毫不相干。另一种没有目标的、不安而烦躁的漫长岁月,又在巴黎开始了。集中思想,沉浸在内心的活动中,不期待外在的推动力,他做不到这些,因为这不符合他的性格。对科学的纯客观的兴趣,在他身上并不浓厚。他寻找着另一种活动,也准备从事任何工作,但必须是引人注目的,能够立即应用的,具有实际价值,又能在大庭广众中,在朋友的鼓掌和敌人的叫嚷声中付之实现的;找不到这样的工作,他只得沉湎在巴黎的花天酒地中了。

……然而回忆起我们在大学的理想,他的眼睛便会发亮,泪水便会夺眶而出……在他受到损害的自尊心后面还保存着俄国最近会发生革命的信念,他要在这革命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他觉得,他的饮酒作乐只是逢场作戏,是在那个伟大事业到来前的暂时消遣;他相信,总有一天晚上他会从英吉利咖啡馆被叫走,然后前往俄国管理国家……他密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焦急地等待着那个时刻,到那时他便得认真参与一切,作出各种决定……

……在巴黎最初的热闹日子之后,更严肃的谈话开始了,这时大家立即发现,我们唱的不是一个调子。萨佐诺夫和巴枯宁表示不满(正如后来维索茨基20和波兰中央委员会21的成员一样),因为我带来的消息大多只与文学界和大学生活有关,与政治关系不大。他们希望我谈的是党派、社会和政府危机(在尼古拉治下!),反政府活动(在1847年!),可我讲的是大学讲台,格拉诺夫斯基的公开学术报告,别林斯基的文章,大学生、甚至中学生的情绪。他们与俄国生活过于疏远了,过于沉醉在“世界革命”和法国问题中了,忘记了在我国《死魂灵》的发表是比任命两个帕斯克维奇22作俄军元帅和两个菲拉列特23作莫斯科都主教更重要的事。他们听不到准确的消息,看不到俄国的书报杂志,对俄国只能从理论上,从回忆中去理解,而回忆,这是经过时间的折射之后难免失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