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俄罗斯的影子(第3/29页)

谈到我们当时的同志,我要勇敢地、自豪地再说一次:“这是令人惊讶的一代青年,这么才华横溢、纯洁高尚、聪明忠诚的人,我从未遇到过”,尽管我漂泊各地,见过各种人物,包括反动的和革命的。我这不仅是指我们自己那个亲密的圈子,我这些话同样适用于斯坦克维奇小组和斯拉夫派。这些年轻人被骇人的现实吓坏了,在黑暗和令人窒息的苦闷中不顾一切地寻找出路。他们出于自己的信念,放弃了其他人奋力追求的目标——社会地位,财富,总之,传统生活为他们提供的一切,无视环境的诱惑,家庭强迫他们接受的榜样,始终忠于这些信念。这样的人是不应该简单地放进档案库,从记忆中一笔勾销的。

他们遭到迫害,被送上法庭,关进监狱,受到流放,押解,凌辱,欺压,但他们依然坚定不移;经过十年,他们还是那样,经过二十年,三十年,他们也还是那样。

我要争取使他们受到承认并获得公正的待遇。

与这个简单的要求背道而驰,我听到了一些离奇说法,而且不止一次:

“你们,尤其是十二月党人,只是革命思想的业余爱好者;对于你们,你们从事的活动只是奢侈品和诗歌;你们自己说,你们牺牲了社会地位,你们是有财产的,因此对于你们,革命不是面包和人的生活的问题,不是生和死的问题……”

“我认为,对于被处决者,是这个问题……”有一次我回答道。

“最低限度不是不可避免的生死存亡问题。你们愿意当革命家,这自然比你们愿意当枢密官或省长好一些;可是对于我们,与现存秩序的斗争,这不是选择,而是我们的社会地位决定的。我们与你们之间的区别,正如落水的人和游泳的人之间的区别一样:两者都需要泅水,但一个是出于必要,另一个是出于爱好。”

只因人们出于内心的向往做了别人出于必要所做的事,便否定他们的活动,不予以承认,这无异是说,只有出于无奈,不得不实行禁欲的人才是真正的禁欲主义者。

这种极端观点在我们中间流传很广,尽管它们的根并不深,但像洋姜一样极难铲除。

我们是了不起的推理家和教条主义者。这种德国人的能耐在我们这里还取得了民族特色,即所谓阿拉克切耶夫气质,那种冷酷残忍、以杀戮为能事的刽子手作风。阿拉克切耶夫给近卫军官兵作出了榜样,把农民活活鞭打致死;我们则扼杀思想、艺术、人道、过去的活动家和需要扼杀的一切。我们以无所畏惧的队列,整齐统一的步伐,不顾任何界限向前挺进,我们可以违背真理,但不能违背我们自己的逻辑;我们的推理永无止境,忘记了生活的真实意义和对它的真实理解只存在于一定的范围内……这是极限,真理和美的极限,也是机器能永远保持平衡的摇摆幅度。

匮乏者以唯一的受害人自居,企图独占社会的痛苦,垄断社会的不幸,这是不合理的,正如一切独占和垄断都不合理一样。单凭福音的仁慈精神或民主主义的不平心理,人们所能做到的不外是施舍和强制剥夺,不外是平分财产和普遍贫困。在教会中,这仍是一个玩弄辞藻的题目,同情精神的感伤表演;在极端民主派中,正如蒲鲁东指出的,这依然是不平和仇恨两种感情,而它们的任何一种都不能成为建设性的思想,都对实际毫无帮助。

那么,那些虽未亲身经历,但了解人们处在水深火热中的痛苦的人,不仅向他们指出这一点,而且想向他们指明出路,又有什么过错呢?圣西门是查理曼大帝的后裔16,工厂主罗伯特·欧文也不是由于没有饭吃才成为社会主义的使徒的17。

那个观点是站不住脚的,它缺乏热情、善意和远见。我本来不想提起这问题,但是在它的黑名单上,除了我们,还出现了早期的拓荒者和播种者——我们所深深敬爱的十二月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