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第四十一章(第2/12页)

这种对旧的社会生活方式的否定和破坏,正是蒲鲁东的巨大力量所在。他像黑格尔一样是辩证法的诗人,不同的仅在于一个坚守在科学运动平静的山峰上,另一个却闯进了人民运动的浑浊天地,短兵相接的党派斗争。

蒲鲁东标志着法国思想界一群新人的开始。他的著作不仅在社会主义历史上,而且在法国逻辑思想史上构成了一大转变。从辩证精神的强大而言,他比最有才能的法国人更加高明,更加自由。那些单纯而聪明的人,如皮埃尔·勒鲁14和孔西德朗15,不理解他的出发点和他的方法。他们习惯于玩弄业已定型的思想,穿现成的衣衫,走平坦的道路,奔向熟悉的地点。蒲鲁东往往毫不犹豫地向前猛冲,不怕在路上踹坏任何事物,既不惜摧毁遇到的一切,也不担心走得太远。他没有那种感伤精神,也没有那种字斟句酌的革命的贞洁癖,那种在法国人那儿顶替了新教虔诚派精神的东西……因此他在自己人中间也是孤立的,他的力量往往只是令人畏惧,而不是信服。

人们认为蒲鲁东具有德国人的头脑。这是不对的,他的头脑完全是法国式的,他有的是高卢法兰克人传统的才智,它曾出现在拉伯雷、蒙田、伏尔泰和狄德罗……甚至帕斯卡尔16身上。他只是吸收了黑格尔的辩证法,正如他也吸收天主教教义论争中的一切方法一样;但是不论是黑格尔哲学还是天主教神学,都没有成为他的著作的内容和特点——对他而言,这一切只是工具,他只是用它们来检验自己的理论,并且按照自己的需要应用和改进这些工具,正如他为自己强大而充满活力的思想应用法兰西语言一样。这样的人过于坚强,总是用自己的脚站立,不会向任何事物屈服,让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路。

一个英国旅游者对蒲鲁东说道:“我非常喜欢您的体系。”

蒲鲁东不满地答道:“但是我没有任何体系。”这是对的。

正是这一点使他的同胞们感到困惑,他们习惯了寓言后面的道德说教,习惯了有条不紊的公式和标题,习惯了包医百病的抽象处方。

蒲鲁东坐在病人床边说,他已病入膏肓是因为什么,因为什么。但是向垂死的人提出理想的理论,说他怎样便能身体健康,不致生病,或者向他推荐一种尽管十分灵验,但他不能服用,或者根本找不到的药,那是毫无用处的。

对于他,金融世界的外在征状和现象正如动物的牙齿之于居维叶17一样,他可以循着这梯子深入到社会生活秘密的底层;他根据它们研究驱使病体走向毁灭的力量。18如果他在每个发现之后宣称死亡又逼近了一步,这难道是他的过错吗?这里没有大惊失色的亲属——我们自己就在这死亡之列。人们愤怒地高呼:“拿药来!拿药来!否则就请你对疾病保持沉默!”可是为什么要沉默?只有在专制统治下才不准谈论谷物的歉收,瘟疫和战争的伤亡人数。药显然不易找到,从动荡不安、血流成河的1793年以来,法国进行的试验还少吗?人们想用胜利和剧烈运动医治它,强使它进军埃及,进军俄国,用议会制度和投机买卖,小共和国和小拿破仑19医治它——它的病减轻了没有?蒲鲁东本人也根据自己的病理诊断作过一次尝试,结果在“人民银行”20上出了洋相——尽管从这一思想本身来看他是正确的。不幸他不相信咒语,要不然他会向每一个人大声疾呼:“各民族的团结!各民族的联合!全人类的共和国!全世界的团结!民主主义的伟大军队!”他没有运用这些词句,没有宽恕革命的守旧派,正因为这样,法国人才认为他是利己主义者,个人主义者,差点没把他归入变节者和叛徒的行列。

蒲鲁东的著作,从《论私有财产》21到《交易所指南》22,我都记得;他的思想变化很大——这是必然的,经历了我们这个时代,不可能还像《聪明误》中的普拉东·米哈伊洛维奇那样依然吹他的A小调二重奏23。但正是在这些变化中,内在的统一特别显著,从他在贝桑松学院写的学位论文起,直到不久前就交易所的伤风败俗所作的“骇人之歌”24,都贯穿着一脉相承的思想线索;它在发展过程中出现的各种形态变化,只是客观局势的反映,这在论政治经济的《矛盾》25,在他的《自白》26的报刊文章中,都可以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