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第三十二章(第4/6页)

“然而真理就没有一个标准吗?我们唤醒人们只是为了对他们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吗?”

我们的谈话继续了好久。最后我指出,科学的发展,它当前的状况,使我们不能不接受某些真理,不论我们愿意或不愿意;我们一旦认识了它们,它们就不再是历史的谜,而是不容置辩的确知的事实了,如欧几里得的原理,开普勒的定律,以及原因和作用、精神和物质的不可分割等等。

“这一切远不是必然的,”格拉诺夫斯基反对道,“所以,我永远不会接受你们那种枯燥冷漠的思想,把肉体和精神看作统一体,从而使灵魂不灭观念化为乌有。也许,你们不需要它,但是放弃这个信仰,对我来说牺牲太大了。我不能没有个体不灭的观念。”

“如果我们要什么马上就有什么,”我说,“像童话中间一样,可以使无变成有,那么实在太幸福了。”

“你想,格拉诺夫斯基,”奥加辽夫接口道,“这实际上是不敢面对灾难呢。”

“你们听我说,”格拉诺夫斯基回答道,脸色苍白,但仍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我求求你们,别再跟我谈这些事情吧,有意思的话题多得很,何不谈谈它们,那有益得多,也有趣得多。”

“好吧,一切听便!”我说,感到脸色是冷淡的。奥加辽夫没有作声。我们大家彼此望了望,这目光已足够了;我们太亲密了,只要看到一点脸色,就足以充分了解对方的心思。沉默降临了,争论不再继续。纳塔利娅竭力掩饰,想挽回僵局。我们帮助了她。这种场合,孩子总是最好的救星,他们成了话题,大家在和睦的气氛中吃完了饭,如果这时有一个第三者走来,他什么也不会发觉……

饭后,奥加辽夫骑上了自己的“短剑”,我也跳上了老得跑不动的驽马“宪兵”。我们到了田野上,心情这么沉闷,仿佛有个亲人死了。这以前,奥加辽夫和我总以为我们还可调和,我们的友谊会把分歧像灰尘似的掸掉;但是最后那些话的声调和意义让我们看到了我们不愿看到的东西,那存在于我们之间的距离。这就是界线,就是极限,也就是书报审查制度所允许的范围!一路上,奥加辽夫和我都没有讲话。回到家中,我们伤心地摇摇头,异口同声地说:“看来我们又只剩下两人了!”

奥加辽夫坐上马车回莫斯科了。在路上,他写了一首小诗,我曾用它的句子作过题词。11

……忧伤和寂寞不能使我沮丧,

世上本无不散的筵席;

我把严峻的真理在友人间宣讲,

友人们却带着孩子似的惊慌走了。

那位被我当作骨肉同胞的人,

我所挚爱的人,他也离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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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仍将踏上孤独而忧伤的征途,

不倦地呼号真理,

哪怕希望扬长而去,人们毫不眷顾!

第二天我与格拉诺夫斯基见了面,对昨天的事大家只字不提,这又是不祥之兆。痛苦尚未消失,却避而不谈;无声的痛苦无处宣泄,会像深夜的耗子把纽带一丝一丝咬断……

过了两天,我到了莫斯科。我和奥加辽夫一起去探望叶·科尔什。他对我们特别殷勤,亲切中带一点忧虑,仿佛有些可怜我们似的。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犯了什么过错?我直截了当问叶·科尔什,他听到我们的争吵没有?他听到了,说我们为一些抽象事物争得面红耳赤,大可不必;劝我们不要自寻烦恼,人的观点完全相同只是一种理想,根本不可能,人们的同情像化学亲和性,有一定的饱和点,超过这点必然遇到一些东西,使人们重又分开。他取笑我们活了三十多岁仍那么天真;他这么讲是出于友谊和好意——似乎他也在为这事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