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第二十八章(第4/10页)

反应?一个妇女,哪怕受过最完备的教育,早已摆脱基督教的羁绊的,对于失节仍抱着不作任何区分,不接受任何辩解的禁欲主义观点,这我难道不知道吗?

责备妇女固执己见,未必是公平的。有谁曾严肃而正直地致力于破除她们的偏见呢?破除它们的是经验,因此被摧毁的不是偏见,而是生活。人们回避我们所关心的问题,正如老婆子和儿童回避坟墓或那种地点……10

她跨过了界线,但这是在接触到棺木之后!她什么都明白了,然而打击来得猝然而沉重;对我的信念动摇了,偶像坍毁了,幻觉的痛苦变成了现实。难道这事不是证明我内心空虚吗?如若不然,为什么一遇诱惑便无法抵御?而且这是什么诱惑?发生在何处?就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而情敌又是谁?她是牺牲在谁的手中?在这样一个女人手中,这个女人是可以倒进任何一个男人的怀抱的……

我觉得这一切并非如此,觉得她从来没有被牺牲,“情敌”这话不合适,如果这个女人不是轻佻的女人,那么什么也不致发生,但从另一方面看,我明白,她的想法是自然的。

激烈的斗争在她心中进行,对这一点,不论以前和以后,我都感到惊讶。她没说过一句让卡捷琳娜伤心的话,使她可能猜到纳塔利娅已知道一切——承受责备的是我。她离开我们的家时心平气和,毫无芥蒂。纳塔利娅对她那么亲切,让她获得了自由,以致这个平凡的女人(她仍是人民的纯真的儿女)抽抽搭搭,跪在她面前,亲自坦白了一切,并请求饶恕。

纳塔利娅病了。我在她旁边,成了我所造成的灾难的见证人;不仅是见证人,而且是自我控诉人,甚至准备成为行刑人。我的想象翻腾起伏——我的堕落越来越显得严重了。我觉得自己卑鄙可耻,几乎到了自暴自弃的程度。在那时的笔记本上,我留下了一系列精神失常的痕迹:从悔罪和自我谴责到怨恨和烦躁,从忍耐和流泪到愤怒……

1843年3月14日我写道:“我有罪,我罪孽深重,我受到的惩罚是罪有应得……但是当一个人深刻意识到自己的过错,充满悔恨,决心与旧我决裂的时候,他是希望受到鞭挞和惩罚的,任何判决他都乐于接受,他会温顺地垂下头忍受一切,但愿拷打和灾难会减轻他的痛苦,刑罚会勾销和抵偿过去的错误。然而惩罚的力量只能到此为止,如果它继续不断,如果它重提旧事,那么他就会恼羞成怒,开始为自己辩解……确实,他已作了真诚的忏悔,此外还要他说什么呢?他还得靠什么来赎取前愆呢?做人的道理应该是:在为罪人的堕落与他同声痛哭之后,向他指出,他还有改过自新的途径。一个人犯了罪,如果让他相信,他已无可救药,那么他只能自杀,或者更加沉沦下去,以求忘记一切,此外没有其他出路。”

4月13日:“爱情!……它的力量在哪儿?我爱她,可是侮辱了她。她更爱我,可是不能宽恕我的侮辱。既然这样,人与人之间还剩下什么?这只能是一种直线的发展,对它说来无所谓过去,过去始终活在它中间,永不消逝……它没有曲折,只会断裂,只会随着另一个人的堕落而幻灭,不可能恢复原状。”

1843年5月30日:“清晨的红霞消失了,当暴风雨逐渐过去,乌云逐渐散开的时候,我们的理智增加了,可是幸福感减少了。”11

纳塔莉娅愈来愈沉浸在忧郁中——她对我的信心动摇了,偶像倒塌了。

这是危机,是从青年到成年的痛苦转折。她无法摆脱那些折磨她的思想,她病了,瘦了;我在她面前惶恐不安,责备自己,我看到我已丧失了从前那种可以排除任何阴郁情绪的至高权力,我为此痛心,更无限怜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