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监狱与流放(1834—1838) 第十三章(第4/8页)

这个省长是小俄罗斯人,并不虐待流放者,一般说还比较温和。他不露声色地改善自己的境况,像地底的田鼠,神不知鬼不觉地积钱,宦囊虽不丰富,却也足够养老了。

为了某种不明原由的监督和管理上的需要,他命令全体住在彼尔姆的流放人员,每星期六上午十时在他官邸集合一次。他衔了烟斗,拿了名单,检查是否全部到齐,如果谁没到,就派警察查明原因,然后几乎什么话也不讲,便解散了。由于这样,我在他的客厅中认识了所有他不准我认识的波兰人。

我到达的第二天,宪兵走了。自从被捕以来,我这是第一次获得自由。

自由……然而这是在西伯利亚边陲的小城市中,我毫无生活经验,对未来所要面对的环境也一无所知。

我从家门走进教室的门,又从教室走进友谊的圈子——读书,理想,大家志同道合,没有任何利害冲突。后来进了监狱,那与世隔绝的监狱。我与生活的实际接触是在这儿,在乌拉尔山麓开始的。

这生活马上在我眼前展开了。我到达的第二天,省政府的门警就陪我去找住所。他把我领进一所宽敞的平房,我再三向他解释,我只要几间小屋子,最好不是整幢的,他还是非要我进屋不可。

主妇把我让到沙发上,听说我是从莫斯科来的,便问我在莫斯科见到卡勃里特先生没有?我回说,连这样的姓我都从未听说过。

“怎么,你没听到过卡勃里特?”老太婆说,又讲了他的名字和父名。“真的,少爷,他在这儿当过副省长呢。”

“可我九个月前已进了监狱,也许因此才没听到他。”我笑笑说。

大概是这个缘故了。那么,少爷,你是要租房子的?”

“这房子太大,实在太大,我已经对老总讲过了。”

“宽敞一点不是坏事。”

“话是不错,可宽敞就得付宽敞的钱呐。”

“先生,谁对你讲过我的价钱啦,我还没开口呢。”

“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么大的房子租金不会便宜。”

“你肯出多少钱呢?”

为了摆脱她的纠缠,我说我至多出三百五十纸卢布。

“好,这就够了,我的好先生,你吩咐把箱子什么搬来吧。请喝一杯特内里费葡萄酒。”

我觉得房租便宜得奇怪,租了房子,打算走的时候,她叫住了我。

“我忘了问你,你自己养奶牛不养?”

“对不起,我从来不养牛。”我回答,她的问题使我吃惊,我甚至感到受了侮辱。

“哦,那我可以供应你鲜奶油。”

我走了,一直觉得不自在,心想:我到了什么地方,像个什么样子,居然有人怀疑我可能自己养奶牛。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熟悉一切,省长突然向我宣布,我已被调往维亚特卡,因为一个指定前往维亚特卡的流放者7要求调来彼尔姆——他有亲属在彼尔姆。省长希望我第二天便动身。这不可能;我本以为可在彼尔姆住一个时期,买了各种日用品,现在只得半价出售。在百般推托搪塞之后,省长才允许我多留两天,但有个条件:不准找机会与那个流放者见面。

第二天我准备去出售马和其他杂物,忽然警察局长来了,要我在二十四小时内动身。我向他解释,省长已准我延期,警察局长给我看公文,公文上确实写得清清楚楚,要他在二十四小时内送走我。公文是当天发的,因此是在省长与我谈话之后。

“哦,我明白了,明白了,”警察局长说,“我们这位大人物要把延误的责任推在我身上。”

“我们去戳穿他。”

“走!”

省长说,他忘了给我的许诺。警察局长便狡猾地问他,要不要重写一份公文?

“何必多此一举!”省长简单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