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监狱与流放(1834—1838) 第十三章(第2/8页)

他这么滔滔不绝,终于叫我忍不住了,我回头对他说:

“您的职务要您怎么干,您就怎么干得了,但是请您别向我大发议论。您的话我看无非是要我向您求情。我从来不向陌生人求情。”

市长有些不好意思了。

A.A.常说:“我们这儿总是这样,谁头一个发脾气,开始叫嚷,谁就占上风。跟当官的谈话时,如果您让他提高嗓门,您就输了;他听到自己的喊声会变成一头野兽。如果听到第一句粗暴的话,您就压过去,他一定会害怕,退让,相信您个性坚强,不宜惹您生气。”

市长打发宪兵去打听马,回头对我道歉似的说道:

“我这么做主要是为那个兵,您不了解我们的兵是什么货色——一点也放纵不得,但是请您相信,我是能够识别人的……请问,是什么不幸事件……”

“案件结束时,我们已奉命不准议论此事。”

“既然这样……当然……我不该……”他的目光中出现了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的痛苦神色。沉默了一会儿以后,他又道:“我有个远亲,在彼得保罗要塞关过一年,他也是受了牵连——对不起,我总是不放心,您好像还在生我的气吧?我是个军人,养成了严格的脾气;从十七岁起我就进了部队,我的性子急躁,但过一会儿便没事。我不会跟您的宪兵为难,也犯不着……”

宪兵进来报告,至少要过一小时,马才能从牧场赶到。

市长向他宣称,他因我的请求宽恕了他,然后又转身向我道:

“为了证明您不再生我的气,请您务必接受我的邀请,到我家中吃顿便饭;寒舍便在附近,离这儿只有两幢房子。”

我们的邂逅如此收场确实滑稽;我到市长府上,叨光吃了他的干咸鱼脊肉和鱼子酱,喝了他的伏特加和马德拉酒。

喝酒时,他大献殷勤,把他的家庭琐事,甚至老婆生了七年病等等,都告诉了我。吃过饭,他露出扬扬得意的自豪表情,从桌上的花瓶内抽出一封信,让我读他儿子的“诗”,这是在武备中学考试时当众朗诵过的。他对我表示这种无疑的信任,我很感激,但他乘机把话题一转,又旁敲侧击,向我探听我的案情了。这次我满足了他一部分好奇心。

这位市长使我想起我们的谢普金2讲的一位县法院秘书:这个县换了九个县长3,秘书却巍然不动,照旧统治着全县。谢普金问他:“您与上司都这么融洽,有什么诀窍吗?”他说:“没什么诀窍,只是靠上帝照顾,好歹还能对付罢了。有的开头确实脾气不小,动不动拍桌子跺脚,大叫大骂,一会儿说要撤你的职,一会儿说要向省里报告。不过,我想,咱们的责任是服从,你别作声也就完了,日子一长,他的火气自然烟消云散!新官上任三把火嘛。果然,后来他就变得乖乖的,跟谁都客客气气……”

……我们到达喀山时正当春水泛滥,伏尔加河一望无际,亮闪闪的;从乌斯隆到喀山整整一站路只能坐平底船,河水溢出岸边十五俄里以上。这天阴雨连绵。渡船停驶了,成群的大车和各种车辆等在岸边。

宪兵去找驿站长要木船。站长勉强答应了,可是说最好等一等,现在过河危险。但宪兵不听劝告,因为他喝醉了,而且想显示一下自己的权力。

我们把马车驶上小木船以后,便出发了。天气似乎已经好转,过了半小时,鞑靼人升起了帆,可是刚开始平静的暴风雨突然卷土重来。木船向前直冲,碰在一根大圆木上,訇然一声,破旧的平底船撞了个窟窿,水涌上了甲板。情况很不妙,鞑靼人把船驶到了浅滩上。

一艘货船从前面经过,我们大喊,要它派小船过来。纤夫听到了,可什么也不管,照旧拉着船向前走去。

一个农夫带了老婆,摇着小划子来了,问我们是怎么回事,说道:“这算得什么?把窟窿堵上就可以放心赶路啦。还值得愁眉苦脸的?你们鞑靼人就是这样,啥也不会干。”说罢,他便跳上了我们的平底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