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监狱与流放(1834—1838) 第十二章(第2/8页)

皇上皱起了眉头,斯塔阿尔告退了,从此没再踏进委员会。

这个传说的真实性是不容丝毫怀疑的,它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尼古拉的性格。他怎么会没有想到,如果一位他不否认是德高望重的人,一位勇敢的将军,功绩累累的老臣,这么不肯让步,要求顾全他的名誉,那么可想而知,案件不是毫无问题的。至少应该把戈利岑召来,命令斯塔阿尔当着他的面说清案情。他不这么做,却下令对我们严加看管。

斯塔阿尔一走,委员会里只剩了敌视被告的人,而碌碌无能的谢·米·戈利岑是它的主席。这个老头子在工作九个月之后,还是像九个月前开始的那天一样,对案情一无所知。他始终保持着庄严的沉默,极少提出意见,每次审问结束,照例问一声:

“可以让他走了吗?”

“可以。”小戈利岑回答,于是老先生就神气活现地对受审者说:“回去吧!”

我的第一次审问进行了四个小时。

问题分两类。一类的目的是要揭露我的思想方式,按照小戈利岑和奥兰斯基秘书的说法,就是那些“不符合政府精神的思想,那种贯穿着圣西门的危险学说的革命言论”。

这些问题是容易回答的,其实也不是问题。在查获的文件和信函上,我们的观点已和盘托出,因此问题无非是要确定一些具体的事实:这信是某人所写,或写的是这几行吗?但委员会却节外生枝,对摘录的每句话都要求作出说明:“您如何解释您信中如下一段话?”

当然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的答复写得模棱两可,空空洞洞。在一封信中,秘书找出了这么一句话:“一切宪章都毫无用处,这是主人与奴隶订立的契约;问题不在于改善奴隶的处境,而在于应该没有奴隶。”我必须对这句话作出解释,于是我答道,我认为我没有责任要替立宪制政府辩护,如果我替它辩护,那才是应该受处分的。

“对立宪制的攻击可以来自两个方面,”小戈利岑用那种神经质的嘶哑嗓音说道,“您不是站在君主制立场上进行抨击,否则您就不会提到奴隶了。”

“那么在这方面,我是犯了与叶卡捷琳娜二世女皇陛下同样的错误,她也不准把她的臣民称作奴隶。”

小戈利岑听到这讽刺性的回答,气得暴跳如雷,对我说道:

“您大概以为,我们在这里会面是为了进行烦琐的辩论,以为您是在为您的学位论文进行答辩吧?”

“那么您要我解释是为了什么呢?”

“您装得好像不明白要您说明什么。”

“我不明白。”

他们这些人全是顽固分子。”主席老戈利岑说,耸耸肩膀,看了一眼宪兵上校舒宾斯基。我笑了笑。“跟奥加辽夫一模一样。”庸碌无能的主席最后说。

审讯暂停了。委员会是在谢尔盖·米哈伊洛维奇公爵的藏书室中进行审问的,我回头看看书橱,正好看到其中有一部多卷本的圣西门公爵5的回忆录。

“瞧,”我转身对主席说,“多么不公平啊!我为了圣西门主义受审问,您公爵却藏着二十多卷他的著作!”

由于这位老好人从来不读书,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但是小戈利岑用那对阴险的眼睛瞅了我一眼,问道:

“您难道没有看到,这是圣西门公爵的回忆录?他是路易十四的大臣。”

主席笑了,向我点点头,意思是“老弟,你弄错了吧?”然后说道:“回去吧。”

我走到门口,听到主席在问:

“您给我看的那篇关于彼得大帝的文章,就是他写的吗?”

“是他写的。”舒宾斯基回答。

我站住了。

他还是有些才能的6。”主席说。

“那更坏。毒药在狡黠的人手里更危险,”小戈利岑接口道,“这是个非常有害的、不可救药的年轻人……”